治水成功了,但這事還沒完。如何善後、誰來善後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按理說這種活兒應該由大領導舜來辦,但禹卻當仁不讓直接代勞了。他親自主持劃定九州的疆域,主持盟會分封諸侯,確定貢賦。
就好比公司項目簽約或剪彩儀式,正經董事長沒撈著上場,你一個部門經理上去就把事給辦了,那到底誰說了算還用問嗎?
所以當治水成功的大禹再次站在舜的麵前時,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今非昔比。
沒錯,這時候我們得尊稱他為大禹,意思就是“偉大的禹”。
《史記》當中曾記錄過一次舜、大禹、皋陶等人的對話,全文很長很長,整體畫風大概是這個感覺:
大禹:我有德行啊!
皋陶:啊,對對對,領導你得繼續保持啊!
大禹:我有功勞啊!
皋陶:啊,對對對,領導你得保重身體啊!
舜:你倆一唱一和的有意思嗎?
整段文字中隻見到大禹在大段大段地發表治國理政的意見,還有皋陶捧哏一樣的烘托,身為天下之主的舜反而像個被教育的小學生。
這個皋陶是誰呢?他就是被後世尊為“中國司法始祖”的法官祖師爺。同時他也是大禹的死忠粉,誰要是敢反對大禹,他的處理方式就是“刑之”,分分鍾讓你感受到法律的鐵拳。
之後不久,舜就指定大禹為繼承人了。
再往後的故事頗有些浪漫的神話色彩:舜立大禹為繼承人後,就巡視南方去了,走到“蒼梧之野”病死了[4]。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聽說丈夫去世後去收屍,卻找不到丈夫的墳墓,兩個人傷心的眼淚灑到當地的一種竹子上,留下了斑斑淚痕。後來人們尊娥皇、女英為湘水之神,那浸染了她們眼淚的竹子就被稱為“湘妃竹”。
當時的南方屬於文明不開化的蠻荒之地,氣候潮熱,毒蟲橫行,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到了那兒都未必能活著回來。而舜上崗的時候就已經六十一歲了,死的時候更已經是九十多歲的高齡。這一把年紀為什麼還往南跑,以至於死的時候兩個妻子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呢?
詩仙李白曾在《遠別離》中寫道: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
或雲:堯幽囚,舜野死。
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
是的,我們的詩仙就曾“聽說”過:堯是被舜囚禁的,親兒子都見不著;舜是被禹流放的,墳頭在哪兒都找不到。可見,唐代時就有觀點認為所謂舜的“南巡”根本就不是一次正常的出差,而是大禹奪取權力後把舜放逐到了遠方。
大禹成為天下之主後,沒有立兒子啟為繼承人,而是指定三朝元老兼頭號粉絲皋陶來接班。皋陶堅決推辭,後來就去世了。大禹就又指定伯益為繼承人。伯益是大禹治水的重要助手,同時也是皋陶的兒子。[5]
大禹去世後,伯益成了名義上的一把手,沒錯,隻是名義上的,因為底下的人並不買賬。
遇到問題需要解決了,人們不找伯益,而都去找啟,因為這是“吾君之子也”。
想發篇通稿歌頌下領導了,大家也不提伯益,通篇都在謳歌啟,因為這是“吾君之子也”。
那些口口聲聲高喊“吾君之子”的人,一方麵,因為他們和大禹之間的君臣關係已經牢牢綁定,所以領導的兒子才算真正的自己人;另一方麵,這些擁護“吾君之子”的人也不是一般人,他們也有自己的權勢、財產和地位需要傳承。
現代考古發掘已經證明,堯舜禹所在的上古時代已經出現了階層分化和貧富差距。那些有私產的人,自然希望能傳給自己血緣家族的人。
“吾君之子”這幾個字的出現足以證明,在大禹在位的時代,代表私有製的“世襲”才是人們心目中的真理。
人皆有私,人之常情罷了。
所以最終啟取代伯益成為天下之主已經是種必然,曇花一現的禪讓製被世襲製所消滅也是種必然。不管大禹是真心禪讓還是暗箱操作,無論伯益是主動退休還是被啟武力打敗,都無法改變這一現實。
隻不過後來儒家崛起,強調“有德者居之”,這天下不是誰家的,而應該是最有德行的人來當天子。他們本想找一些案例來支持自己的觀點,可翻遍史書,發現基本上都是血緣繼承,和道德沒一毛錢關係。唯獨堯舜禹時代的禪讓,看上去有那麼一丟丟天下為公的感覺。
得嘞,就這個吧。
於是後世的儒家宣傳堯舜禹禪讓的高尚無私,搞得人們都以為禪讓製才是上古時代的主流一樣。
但看過曆史上王朝更替的人都知道,隻要有了足夠的實力和威望,分分鍾都能編排出一場禪讓大戲。
比如,當曹丕看完了漢獻帝那篇“感人肺腑”的禪讓詔書,正式代漢建魏後,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了不得的道理。登基典禮一結束,他就對身邊的大臣們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哦,原來所謂的禪讓,就是這麼回事啊。
所以並不是先有禪讓製,然後才被世襲製所取代。禪讓製的確存在,隻不過不是主流。更準確地說,在人類文明從部落時代向國家進化的過程中,在原始公有製逐步過渡到私有製的曆史進程中,禪讓製才是那個不走尋常路的奇葩。
[1] 又作讙兜、驩兜、驩頭,一說為鯀的孫子,一說為顓頊之子。
[2] 一說“四嶽”其實是一個人。
[3] 《史記》。另有說法是流放而死。
[4] 《虞書·舜典》中《注》雲:“死蒼梧之野,因葬焉。” 大致在今天的湖南省永州市一帶。
[5] 《史記》。另有說法認為伯益為皋陶的子侄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