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馬案中案:不能深究的總督刺殺案(3 / 3)

曾國藩回答“他辦事和平精細”——這算是認同了慈禧的觀點,放心吧,老佛爺,馬新貽必然是個完美的受害者。

這之後曾國藩又磨蹭了十幾天,然後在慈禧的再一次催促下啟程南下,和他同行的還有刑部尚書鄭敦謹,也是朝廷派去審理“刺馬案”的。

在這兩位中央特派員到達江南之前,江寧將軍魁玉會同漕運總督張之萬等人已經審了張汶詳好幾個月了,“挾私報複說”就是他們給出的“尚屬可信”的審訊結果。

當然,朝廷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所以才加派曾國藩和鄭敦謹這兩位重量級高官來接著審,怎麼看都是一副不查明真相誓不罷休的樣子。

但神奇的是,曾國藩到了江寧後,有足足兩個月沒有做任何與調查“刺馬案”有關的事情,直到十二月二十八日才第一次讀了下案卷,後來又開了幾個沒營養的會,把涉案人員點了個名,之後就把原有調查結果原封不動地上報了。

可以說曾國藩和鄭敦謹兩位欽差大臣的到來,並沒有對“刺馬案”的調查起到什麼推動作用,那些案情謎團和證詞、證據上的不合理之處,也完全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

那回到最初的問題,凶手張汶詳到底是獨立作案還是有人指使呢?

他在被捕時明明說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樣的話,證詞中也顯示他曾投奔湘軍將領黃少春,可見張汶詳也是有湘軍背景的,為什麼後續的調查卻堅持否認他背後有人主使?

再說了,馬新貽身為朝廷命官、封疆大吏,安保級別相當高,張汶詳一個平頭百姓,為何能成功實現近身刺殺?

借用評書演義中常用的一句台詞——“無巧不成書”。

保護馬新貽的第一負責人是兩江督標中軍副將喻吉三。據這位有著濃厚湘係背景的軍官說,他當時是因為士兵操演沒結束,就留在演武場地收尾,“不巧”沒出現在案發現場。

在馬新貽遇刺之前,那個攔路求幫忙的王武鎮則“湊巧”分散了安保人員的注意力。

而這位王武鎮是在總督衙門前轎頭劉學——相當於是在馬新貽總督辦公室前任公務用車司機的“無意”指點下,在檢閱當天“恰好”給刺客製造了一個短暫的機會,“剛好”讓馬新貽暴露在刺客的刀尖之下。

這一切的巧合都解釋得通,每個人都有合理正當的理由,但這些湊巧就是如此精密且環環相扣地咬合在一起,最終導致了馬新貽的遇刺。

最後,馬新貽的死亡原因是什麼?

驗屍報告表明馬新貽胸部的傷口皮肉收縮,並未出血,脖頸腫脹,十指呈現青色,應該是凶手在凶器上塗抹了毒藥,這才導致了他的死亡。

但“刺馬案”的結案報告中卻白紙黑字地寫著,張汶詳用來行刺馬新貽的凶器“刃鋒白亮,量視血陰,計透入三寸五分,驗無藥毒”。

也就是說,馬新貽死於中毒,但凶器上卻又沒有塗抹毒藥的痕跡。

那麼,毒死馬新貽的毒,是哪兒來的?

哦豁,怎麼有點越說越嚇人了?

以上難以解釋之處全是疑點,但在曆時八個月的案件審理過程中,卻沒有一位主審官願意深究。

更不合常理的是,審案全程都沒有對張汶詳動過刑,理由是張汶詳不禁打,怕一不小心把他整死了。

刑訊逼供在現代司法實踐中是絕對不允許的違規違法操作,但在古代卻恰恰是不可或缺的必備環節。當時參與會審的江蘇候補道孫衣言就堅持必須動刑,按照他的話說,犯人那麼狡猾,滿嘴瞎胡說,不打一頓他怎麼會老實交代啊?

先上刑,再審案,本就是那個時代審案子的慣例。但“刺馬案”的主審員卻對張汶詳格外“溫柔”,說啥也不肯動刑。

是真的怕動刑把他給打死了,還是怕一不小心打出點不想聽的東西?

不可說,不可說啊。

按照清代的司法審判慣例,對犯罪嫌疑人張汶詳的審訊並不符合那個時代的程序。所以參與審訊的孫衣言和山東候補道袁保慶都拒絕在結案報告上簽字,以此表明自己不認同審訊結果的態度。

而這兩位又都是馬新貽生前最重用的幕僚親信,是馬新貽真正的自己人。恐怕也隻有他們兩個是真心想查出事情的真相。

但兩個小官的抗爭並不能改變“上頭”的意思,最終“刺馬案”還是照著最初的“挾私報複說”上報中央,隻不過是在對凶手張汶詳的量刑上加重了一個級別而已。

清廷給予馬新貽極高的哀悼。同治皇帝親賜祭文、碑文,特贈馬新貽太子太保,予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襲,定諡號為“端敏”。江寧、安慶、杭州、海塘等地為馬新貽修建了專門的祠堂紀念,在華的傳教士也自發地組織悼念活動。

但也僅此而已了,清廷可以高調紀念,隆重哀悼,但卻絕不會認真破案,探究真相。

因為真相背後的鬥爭對他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在太平天國運動以前,兩江總督基本由滿人出任。但在太平天國之後十多年裏,前後有九任七人出任兩江總督,卻沒一個是滿人。在馬新貽之前,曾國藩做了三任兩江總督。在馬新貽之後的幾任總督,要麼是湘係骨幹,要麼有湘係背景,隻有馬新貽這麼一個“非湘非淮”的特殊存在。

事實上,對於馬新貽出任兩江總督這事,當時人都看得很清楚。馬新貽雖然有業績,但還沒功勳卓著到能取代曾國藩的地步,朝廷這樣的人事安排就是為了打壓湘係。而馬新貽出事也是必然,這完全就是朝廷人事安排的失誤造成的。

多說一句,參與審理“刺馬案”的刑部尚書鄭敦謹在結案後當場宣布“因病退休”,連回北京走一下退休程序都等不及就離職了。隻不過號稱“因病無法工作”的鄭大爺後來又好端端地活了十幾年,咱也不知道他這個“病”到底是“真病”還是“心病”,反正是把堂堂一品朝廷大員給逼得撂挑子不幹了。

可想而知,這背後的水得有多深。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於馬新貽來說,這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的“璧”,就是兩江總督這個燙手山芋。馬新貽在兩江威望不足,下手又太狠,得罪的人實在太多,是絕對的眾矢之的,遭人暗算的概率相當大。

他被刺殺後才幾天,官方調查還沒結束呢,上海就有人將他的桃色新聞編成戲劇上演。還有教育係統的人在出考試題的時候,諷刺馬新貽被殺是活該。這些輿論風潮的背後很可能有人主使,目的就是殺人誅心,讓馬新貽身死名滅,永世不得翻身。

由於慈禧和曾國藩等人的心照不宣,“刺馬案”的幕後真凶已經永遠隱沒於曆史的迷霧中。刺殺案的主謀也許是湘係勢力,也許是反洋教勢力,甚至這兩撥勢力可能就是同一群人。

總之,是對馬新貽出任兩江總督不滿的反對者策劃了這起“刺馬案”。

“刺馬案”既代表著馬新貽個人生命的終結,也代表著清廷“削藩”政策的破產。此後兩江總督之位幾乎由湘係勢力所壟斷,清政府再也沒能成功壓製南方的漢人勢力,直到宣統退位,帝製終結。

[1] 具體姓名有爭議。張相文《張文祥傳》寫作“張文祥”,《曾國藩全集》寫作“張汶祥”,《督臣被刺出缺折》《供招冊》等案卷資料中寫作“張汶詳”。因相應審理卷宗為正式法律文件,故本書采用“張汶詳”一說。

[2] 清代在全國設八大總督,分別為直隸、兩江、閩浙、湖廣、陝甘、四川、兩廣、雲貴總督。另有漕運總督和河道總督。1907年,清政府改盛京將軍為東三省總督,駐奉天府,管理黑龍江、吉林、奉天三省。

[3] 見高尚舉《刺馬案探隱》。有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