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教他徹底混亂了——疼他、愛他十五年的父親,說他是狗雜種,甚至暗地教唆強盜綁架他?疼他、愛他十五年的母親,偎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嚶嚶啜泣?而那陌生男人,似乎就是與陽穀世代對立的西門家主子,西門孤城,竟然……竟然才是他親生的爹?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要虎頭寨放了狗雜種?可以!隻要西門家願意從此並在陽穀之下,我立刻差人上虎頭山,要強盜頭子放了他。”
“東方無涯,你不要逼人太甚!”
“替你養兒子養了十五年,我要這點報償並不過分吧?”
“不可能!我不可能拱手奉上西門家!”
“那你和賤人就等著替狗雜種收屍吧!”
“不!刹兒……我的刹兒……”
“我得不到西門家,你們就別想狗雜種能活著回來,除非……”
“除非什麼?你快說!隻要刹兒能回來,我願意!我什麼都願意!”
“哦?要你殺了你的姘頭,你也願意?”
“無涯,你、你不要逼我!我不行……我下不了手……我、我不能殺他……”
“下不了手還說什麼大話?賤人,說到底你也不要狗雜種嘛!連親生爹娘都不顧他的死活了,又怎能怪我這外人心狠手辣?”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躲在草叢裏意外看到這幕的他,隻覺天地翻轉、撕扯、崩毀——這世界,成了碎片一攤。
沒有人要他,沒有任何一個人要他!
在這當口,驀地有隻柔滑小手主動握上他震顫不止的手:“噯,你在發抖呢,你覺得很冷麼?這樣吧,我不冷,我把手借你,你握著就不會覺得冷了。”
握著,就不會覺得冷,真是這樣麼?十五歲的東方日刹,側過頭來瞅著那張清甜臉蛋,從她澄淨如水的眸、不曾離去的手及坦然純真的笑容,他似乎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看著她——九歲的月娃兒,東方日刹仿佛看到了破夜而出的曙光,在那亮芒裏,他感覺到了……溫暖!
東方日刹輕輕鬆開五指,握在掌心的,是“空”,沒有月娃兒的溫暖小手。
他緩緩踱步到窗前,仰首望天——今夜,果然無月!
就在唇畔即將逸出歎息之際,急促的敲門聲乍然進響,接著鑽進掌櫃的腦袋,“小月子,你在不在?”
“他不在這裏。”東方日刹沉穩應道。
“咦?怪了!這麼晚,她人不在房間,又沒在你這兒,到底上哪兒去?”
“有什麼急事麼?”東方日刹濃眉微皺。
“嘿嘿……沒什麼啦……”掌櫃搔搔後腦勺,和氣一笑,“前幾天,阿武的娘看小月子穿來穿去就這一兩件衣裳,想替她做件新的;可她說,要做先做你的,還直接給了你的尺寸。這會兒衫子做好了,要找小月子過去瞧瞧。”
“是這樣麼……”東方日刹聞言,怔了。
“咱們說好,小月子拿新衣給你的時候,你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本來,她是想讓你驚喜一下的,若知道是我大嘴巴,先同你說了,肯定會被她叨念上個兩三天,耳根子不得清靜呐!”
“嗯。”他答得漫不經心。
“唉……你這妹子,對哥哥真是體貼得沒話說。”掌櫃輕歎,並表現了關心,“對了,小月子有找你談談麼?她呀,連著好幾天都魂不守舍的,今兒個切藥就差點切到自己的手指頭。我知道,她是分神惦著你,所以要她找你好好把話談開來。唔,你們……你們現在和好了吧?”
他想到下午在柴房的情形,心頭不禁一震。她原是懷著善意而來,他卻……
掌櫃瞧他臉色暗沉,大概猜得出結果不如預期,於是清清喉嚨,謹慎地勸:“呃……大日頭呀,我雖不明白你們兄妹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不過,一家人哪有解不開的結、化不了的怨?你自個兒好好掂掂,別和小月子繼續僵下去了!”
東方日刹無言,輕輕頷首。掌櫃的話,他聽進去了。
“那麼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兒個,我再找小月子去看你的新衣。”
掌櫃離開後,房裏又隻剩下他一人。岑寂裏,東方日刹清楚地察覺體內有股情緒躁動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激烈……
戚小月!是的,他想見戚小月——不是明天,是現在!
☆☆☆
澔江畔,夜風陣陣透衣寒,戚小月獨自蹲在沙岸,拿了一枝蘆稈子悶悶畫著,未幾時,便有了個簡單的人形。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惡哎!”蘆稈子在“他”臉上戳呀戳,一邊叨叨咒念,“先是強迫我接受你的好意,後來又自作主張要把我推開。哼!什麼都得依你麼?霸道!”
戚小月凶狠地瞪著“他”,決定在上頭加畫一個大大的叉。
“最可惡的是,我本來想早日贖玉、贖自己,然後拍拍屁股走人的,你不許,現在……現在覺得留著挺好了,你偏要我走,這分明存心跟我過不去嘛!”
再定定瞧了“他”一會兒,戚小月心裏又有些後悔,於是用手指抹去多添的兩條交錯直線,逸了低歎:“果然,你是我的克星、災難,沒得怨呐……”
事後回想起在柴房那場口角的內容,戚小月這才發現——原來,東方日刹真的為她做了好多好多。盡管當初她並不樂意接受這些,但時間久了。累積厚了,她不是木頭人哎,她也是會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