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少亮年輕、沈靜,長得美,高身段,還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家庭富裕,在紐約大學讀經濟及東方文物係,畢業後由父執輩介紹到姬斯蒂拍賣行做學徒。
叁年後已升到經理級。
女生條件太好,對擇偶是一種妨礙,對自己要求高的人,對伴侶要求自然也不簡單。
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層次是不一樣的,物質上什麼都有了,眼角漸高,揉不下一粒沙。
孔少亮在日常生活中還算隨和,與同事們也合得來,一個人獨自在紐約,已住了多年,公寓在中央公園北端,由母親早二十年置下,步行可往上班。
她一直沒有固定男友,許多約會都叫她心不在焉。
坐在餐廳,身子作小心聆聽狀,可是耳朵卻在聽鄰座談話,有時,那位男士教她暗暗打嗬欠。
她渴望戀愛。
咚一聲入愛網,昏頭轉向,一聽見他的聲音,渾身震,還有,他的手若輕輕觸及肌膚,她便酥軟……
下雨天,在露台上看向公園一片蔥綠,她倚在窗框上,很久很久不動。
工作很忙,最近,一位著名的夫人,遺物被取出拍賣,姬斯蒂行有幸接到這宗生意,少亮負責跟老板湯默生安排一切事宜。
湯默生是位經驗豐富的中年女士,笑道:“看,隻要宣傳得好,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傳奇。”
少亮微笑不語。
“夫人其實拜金,那樣優雅光輝的外表之下,也有陰暗一麵,她喜瘋狂購物,同一款式鞋子一口氣可買十多雙,這種人,通常因在生活中得不到樂趣而轉向物質,若非精神不妥,即是寂寞,依我看,夫人是寂寞。”
少亮不語。
“不管它了,我們抽傭百分之十,由買家支付,穩紮穩打,收入超過一百萬美金。”
接著一段日子,他們為宣傳忙碌,訂目錄、做海報,以及上電視宣傳。
少亮知道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抖擻精神,與同事忙至深夜。
不少人暗暗問:“那穿叁個骨袖子套裝,蜜色皮膚東方美女是誰?”
少亮特別喜歡叁個骨袖與褲子,配小圓頭平跟鞋,十分好看,有種五十年代淑女味道,那種溫婉今日早已消逝,特別值得回味。
在預展會,少亮看見了他。
華裔、高大、英俊、富有,少亮知道他的背景之後,十分詫異,心想:這樣人才,隻有在愛情小說中才會找到,怎麼在現實世界出現?
最重要的是,他是無名士。
呃,不是無名無姓,而是指尚未被所謂社交界捧紅,他從未擺姿勢給任何周刊拍過照片,從未接受過報章名人版訪問,多麼難得!
法國大畫家狄嘉說過:“成名真是好事,如果可以維持不為人知的話。”
王為訓做到了這一點。
他的豪宅、他的遊艇、他的生意規模從不暴露人前,可是王氏化工的功績人人皆知。
他同湯默生說:“對不起,娣娣,我記錯了日子,我不是想來這個預展會。”
湯默生立刻喚少亮。“王,我介紹一位同事給你認識,你們同是華裔,而且是上海人。”
王為訓笑道:“孔小姐,好。”
他也呆住了。
忽然間眼前有許多光與影,他定定神,別轉麵孔,稍微過一刻,才與她攀談,心中有無名的喜悅,說完正經事,仍不願離去。
湯默生說:“王對摺扇有興趣。”
王為訓更正。“應是家母才對。”
少亮答:“我們的收藏不錯,請過來看目錄。”
“明早的拍賣由少亮主持,你若沒空親來,用電話投標好了。”
“不,我親自來。”
兩人沉默片刻,稍後,王為訓離去。
湯默生說:“英俊,非常富有,兼有生活情趣。”
少亮抬起頭。“沒有缺點嗎?”
“有。”
“請問是什麼?”
“已婚。”
啊!
湯默生說得很有趣。“可是每個人都結了婚,他又不知道今生是否可;碰到,怎麼等一輩子呢,已婚不是問題。”
那晚,孔少亮在露台站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他已經進入會場。
少亮看到他,向他點頭,不知怎地,一邊腮無端端紅起來。
拍賣會開始了。
書記宣布:“十八世紀西班牙摺扇一把,底價二千六百美元。”
那是一把黑色大摺扇,海龜扇骨,黑色麻紗鑲麵,難得的是百多年古物,一點破損也無,扇麵上用金色描繪著大花。
王為訓揚揚手,這一舉手,表示將底價抬高兩百美元。
電話中有人與他競投,不久,扇子售價已達五千元。
另一方放棄,少亮在台上說:“五千元一次,五千元兩次,五千元叁次,售出,謝謝。”
她是學徒出身,叫賣技術是那個時候學會。
兩小時後她把拍賣會交給同事,她走到王為訓座位處。
王為訓立刻站起來。
什麼都好,就是已婚。
“對舊家具有興趣?”
“沒有。”
“那麼,來喝杯咖啡吧!”
王為訓凝視她。“我正在等這句話。”
兩人正往外走,忽然有人叫住少亮。“孔小姐,東京有人問及一把清代的摺扇。”
少亮無奈,轉頭對王為訓說:“我有點事。”
“不妨,我等。”
助手取出扇子,少亮戴上白線手套,以免汗氣沾到古物,輕輕打開扇子。
她在現場回了電話。
“古太太,正是喜歡的工筆牡丹,我替填上數目,謝謝。”
放下電話,少亮笑說:“快走,以免被人再逮住。”
她一時忘記脫下手套,王為訓伸手出去拉住她的手,走出去。
少亮沒有掙脫,怎麼會,她的手像是找到了歸宿一樣,極舒服地蜷縮在他的大手中。
他漸漸握緊她的手。
兩人都有點迷惘,發生得那樣快,都不像成年人的感情。
要好好享受。也許一生隻發生一之。
即使受創傷,也是值得的,NOPAIN,NOGAIN。
坐下來,王為訓說:“有一件事──”
少亮輕輕接上去:“我知道,你已婚。”
王為訓一怔。“嗬,已經知道。”
“湯默生告訴我。”
“我正在辦離婚手續。”
他們都那樣說,有些人的手續,辦十年,一生也辦不妥,可是少亮卻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他又說:“幸虧沒有孩子,不至於傷害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