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亮靜靜看著她。
米女士穿戴考究,呆坐著不發一言,臉容沒有生氣。
少亮欠一欠身。“請問有什麼事?”
米女士開口了,說的,卻是不相幹的事。
她這樣說:“孔小姐,我看過主持拍賣會。”
少亮答:“那是我工作之一。”
“價高者得。”
“不錯。”
“有人爭,價格便抬得極高。”
“正確。”
“有時,根本不值那個價錢。”
少亮微笑。“我不會那樣說,當事人認為值得,便是值得。”
米女士點頭。“許多闊人一擲千金,在所不惜。”
“可不是。”
“說,孔小姐,我們生命中,最寶貴的是什麼?”
這是什麼,智力測驗?
少亮不敢怠慢,輕輕回答:“親情。”
“還有呢?”
“時間。”
米女士鬆一口氣。“孔小姐,打算用寶貴的時間來同我競投王為訓嗎?”
啊,終於牽到正題上來了。
“我不明白的意思。”
“王為訓不是想像中那種人。”
少亮不出聲。
米女士掏出一疊帳單,放在桌子上。“一共四萬多美金,由我支付。”
少亮低頭一看,呆住,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們在巴黎整個月的消費。
一點不錯,浪漫假期用金錢換回,可是,帳單怎麼會在他妻子手中?
米女士說:“還不明白?王為訓在家並不得寵,有名無實,他一切開銷,多年由我負責。”
少亮雙手忽然顫抖起來。
“孔小姐,會想,這樣的丈夫,還值得留戀嗎?可是,當事人認為值得,便是值得,這一點,相信會同意。”
少亮沉默。
她也有她的一套,在這個時候,忽然看看手表。“嗬,我辦公時間到了。”
她站起來離去,把米女士撇下。
少亮獨自返家。
她悲哀得說不出話來。
中央公園仍然是一片濃綠,她一個人憑著欄杆,手握酒杯,站到黃昏。
屋內電話鈴不住地響。
她終於去接聽,對方果然是王為訓。
“我在樓下,可以上來坐一會兒嗎?”
真客氣,真好修養。
“沒問題。”
他推門進來,自斟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這樣問少亮。“都知道了?”
少亮很平靜。“她都告訴了我。”
王為訓攤攤手。
少亮仍抱著一絲希望,她輕輕說:“以王家那樣聲望,名下叁十多間分公司,涉及十多種行業,你難道一門興趣也無?”
王為訓僵住。
過了很久,他才說:“家父對我有偏見,他不會把整家分行交我打理。”
“那麼,自底層做起。”
他像是聽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樣,用手擦擦鼻子。“有這種必要嗎?”
少亮看著他。“自力更生豈非更好。”
他語氣很溫和。“那不是我所長。”
“你怎麼可以叫她支付帳單?”
王為訓半晌才答:“這並非她的血汗錢,她妝奩甚豐,她的錢扔都扔不光。”
少亮這時已覺不妥,但仍然耐心地說:“聽你這樣講,好似打算優哉哉悠過一輩子。”
王為訓沉默一會兒。“我同她有默契。”
少亮好像頭上被了一盆冰水。“你們之間有什麼協議?”
王為訓輕輕說:“玩歸玩,最終,大家是夫妻。”
少亮一向最恨男女攤牌,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真相如何,已不重要。
可是,她現在明明是在與王為訓攤牌。
“這麼來,你不過是玩玩。”
王為訓卻道:“知道我怎麼對。”
少亮鼻子發酸,這叁個月來,絕對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日子。
“我與米仲玉沒有感情。”
英俊的他語氣傷感,有太多無奈,少亮巴不得擁抱著他齊齊落淚。
可是慢著,他忽然抬起頭來,輕輕說:“我願意離婚。”
少亮幾疑聽錯,天下會有那樣順利的好事?
王為訓咳嗽一聲。“可是,生活問題總得解決。少亮,我不知底子如何,可否坦誠地告訴我。”
少亮愣住,一時還不明白他所指何事。
“少亮,”他說。“若果手頭上有一千萬美元左右,也夠過叁、五載的了。”
少亮漸漸明白。
啊,公開競投,價高者得。
真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少亮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嘴角卻含笑意。“你將我看得太高了,我名下,連一百萬美金都沒有。”
王為訓比她更為錯愕。
“我隻是一個白領女,”孔少亮鼓起勇氣,平靜地說。“我無法長期維持豪華生活,我想,你不適宜離開米家。”
這等於是自動棄權。
王為訓揚起一道眉毛。
到底是見慣世麵的人,他很快恢複原狀。
接著他站起來,取過外套,輕輕說:“再見。”
這是孔少亮所聽過的,最動人的一聲再見。
他走了。
少亮用雙手掩住臉,這時,她的眼淚如泉水那般自指縫中迸出來。
她與王為訓分手的消息,很快為湯默生知道。
“真可惜,又不是沒錢。”
“一早知道他是那種人?”
“世上沒有免費午餐。”
少亮悵惘地問:“不是說,世上至美好的一切,都是不用錢的嗎?”
“少亮,我想那不是真的……”
少亮點點頭。
“無論如何,我尊重的選擇。”
少亮看看表。“我要出場了。”
客人都在等她。
她走上台,熟練、優雅,卻略帶腆地主持拍賣。“那邊有位女士出價一萬五,一萬七,一萬九,二萬一,電話競投出二萬五,兩萬五一次,二萬五兩次,二萬五叁次,售出。”
天天在拍賣行講錢的她卻不希望與異性講錢。
孔少亮有沒有錢?
多是沒有,去年她父親以身體欠佳為理由,把財產分叁份,自己留一份,少亮兄妹各占一份。
孔少亮可以動用的私人財產,不多不少,約千餘萬美金左右。
王為訓早已打聽得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