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依雪氣鼓鼓道:“那你說了豈不是白說。”
匠藥仙笑道:“若想在修仙一途走得長遠,任何細微的差別都不能放過。”
蕭依雪似乎突然發現了這個老人的睿智,也突然發現了這老人一直在對她循循善誘的教導,她的語聲溫柔了起來道:“匠前輩說得是。”
蕭依雪聽到“修仙”二字,眼神開始飄忽迷離,就是因為這兩個字他會來到這裏,就是因為這兩個字,她跟著他來到了這裏,可是葉無聲呢?現在又在哪裏。
匠藥仙看她筷子也不動了,神情也冷落了下了,以為是自己的語氣有點重,連忙打趣道:“哎,當然,我一個老頭子說得話,大概都是胡話了,隨便聽聽我就很滿足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蕭依雪搖搖頭道:“匠前輩說得很對,隻是我想起了一個人,不知道他在哪裏,他也不愛說話,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遇到像匠前輩一樣對我如此好的人呢?”
匠藥仙心頭一震,他曾經也關心過一個人,他知道一個人在關心另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眼神,那種神情,是既傷人又迷人。
他笑了笑道:“那個人是誰,或許我能讓你們見上一麵也不一定,修真看似歲月長久,其實很是有限,大多數人都在追逐,天材地寶,破界通天,也許並不比凡人過得快樂,想要做的事不該留到以後。”
蕭依雪雙手拉扯著自己的衣角,咬牙道:“真的?”她曾經也尋找過,隻是沒人會告訴她,不但不告訴她,還會丟下一大堆瑣事給她做。
匠藥仙笑道:“當然是真的,隻不過,你見到了他後,可別忘了偶爾回來看看我這老頭子。”
匠藥仙臉和手在很早前便已洗過,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蕭依雪此時看著他,當真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可愛、最和藹的人,她很少流淚,前一年中她受過很多苦痛和責罵,但從未流過淚,小時候也未流過,她的身旁總是有個孩童在身邊陪伴,不如說保護著她。可是這兩天她便留下了兩次淚,一次是被矮老頭嚇哭的,一次是被匠藥仙感動哭的。
蕭依雪回到了“大屋子”,床還是很安穩,花香還是很迷人,她又溫暖的進入了夢中。
匠藥仙聽蕭依雪的描述,知道了葉無聲的相貌與年齡,他決定趁著夜色,去每個房間逐個查看,查到半夜,除了山中重要人物的房間他未曾進去,其他的已被他查了個遍,他得到了最壞的結果,並沒有發現葉無聲,匠藥仙喃喃道:“莫非,他運氣不好,被丟進了黃魚池?這可如何是好。”
他抬頭看看月亮的位置,判別一下時辰,看是否再搜索一遍,可當他抬頭的時候,卻看到從山頂處劃過一道流星,這道流星很是奇怪,並不是單純快、亮,而且還很冷,即使隔得老遠也能感覺到一股殺氣。
匠藥仙心頭怔了一怔,道:“莫非他當了萬劍生的弟子?那個瘋子修的無情劍道,這可如何是好?”他躊躇許久,覺得還是看上一看再做打算。
匠藥仙腳程很快,他沒有什麼法寶,幾門仙術倒是修煉得爐火純青。
他斷絕了氣息,隱匿著上了山頂,在月光下映入他眼中的一幕,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雙膝盤地而坐,膝上放著一把劍,動也不動,似乎就在這寒風刺骨,冰冷如雪的山風中睡著了。
但匠藥仙知道這孩童並沒有睡著,因為睡著的人,周圍不會隨時都存在不安,不穩,又有些躁動的劍氣。
他決定上前問個清楚,他畢竟是活了三百多年的人,豈會怕一個小小的孩童。
他仍然隱匿著氣息,想接近孩童時才讓他察覺,這是一種強者對弱者的一種下馬威。
可他後悔了,因為才向前走了幾步,無數劍氣就在他數尺前迸發開來,他毫不懷疑,再向前一步,他的身體便會出現幾個大窟窿,他的額頭沁出了冷汗,心思急轉:“為何他會發現我?我的隱匿術,可以說就連掌門也未必能發現,否則又怎能去異獸出沒之地采藥,他才入門一年而已啊。”冰冷的寒風將他的冷汗結成了霜,他突然想到:“發現我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劍氣。”想通此處,恐懼稍減。
匠藥仙強鎮定道:“我來,是問你兩件事。”
孩童似已被寒風凍住。
匠藥仙也不在意,繼續道:“第一件,你是不是葉無聲?”
孩童並未說話,他的頭好像一塊生鏽的鐵,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點得很慢,很艱難,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葉無聲了。
匠藥仙歎了一口氣道:“第二件,你認不認識蕭依雪?”當“蕭依雪”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匠藥仙明顯感到前方的劍氣已逼迫到他的臉上,但他未有絲毫退縮,胸中頓時生出了一股豪氣,他已活了三百年,莫非還怕一個孩童,連他自己的大牙都會被笑掉。
他又提高了語聲,這語聲中包含了淩厲的靈力,狠狠道:“你認不認識蕭依雪?”
霎時間所有的劍氣消散,連寒風都已停止了。
連匠藥仙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他這一震哪有這麼大的威力?
匠藥仙還是鬆了一口氣,他一陣後怕,真怕當時那股劍氣直接就衝了上來。
但是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葉無聲突然拔出了手中長劍,搭在了自己頸脖之上,竟然是要自盡!
隨風劍的鋒利匠藥仙早有耳聞,他毫不懷疑就算是金剛之軀,也會被一劍劃開,他知道葉無聲並沒有在開玩笑。
匠藥仙當真是個睿智的老人,震驚之後一眼就看穿了葉無聲的用意,笑道:“厲害,厲害,無情劍道果然厲害,你竟然想用死來抹去蕭依雪在你心中的存在,可是你死了,便是真的證明她在你心中存在過,你現在抹去了又有何用?你現在經曆的一切的確都是空白的,可是你的曾經呢?你能否定過去與她的畫麵嗎?”
葉無聲頓了頓,終於將劍放了下來,寒風依舊,他似乎又被凍住了。
匠藥仙歎了口氣,知道蕭依雪來見他並沒有危險。同時心中也有些慶幸:“若是再晚一年來,待他無情劍道更深,說不定我的小命已經丟在了這裏。”
醉陽草又低下了頭去,蕭依雪聞著窗外的芬芳,不自覺笑了起來,她從未覺得如此幸福過,簡直幸福得要哭了。
她一進煉丹房,就看見匠藥仙又趴在地上吸收天地靈氣,她突然想:“這匠前輩是不是真是烏龜變的啊。”想到此處笑了笑,突又板起臉來暗中責備自己道:“怎麼可以對匠前輩這麼不尊重?他定是天上神龜下凡,怎麼能和凡間的普通烏龜相比?”
她突然見匠藥仙動了一動,趕緊拋開了這些念頭,將他扶起來道:“匠前輩,那……那葉無聲在哪裏,你有見到他嗎?”
匠藥仙笑了笑道:“你要是每天都能叫我一聲匠前輩,說不定我可以多活個一百年。”
蕭依雪眼波轉了轉道:“匠前輩,匠前輩,匠前輩……”
匠藥仙聽得熏熏然,也不嫌厭,但蕭依雪卻是叫得頭都有點昏了,終於忍不住停下道:“你要是再不告訴我,我明天就不叫你了。”
匠藥仙道:“你這丫頭不知從哪裏學的軟硬兼施,居然用得恰到好處。”
蕭依雪不依道:“還不是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什麼都有。還不快告訴我!”
匠藥仙道:“好,我告訴你,可是你別失望,我雖然找到了葉無聲,但感覺他應該已不是從前的葉無聲,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蕭依雪道:“他是不是還是不喜歡說話?”
匠藥仙道:“是。”
蕭依雪道:“他是不是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匠藥仙道:“是。”
蕭依雪又道:“他是不是老是盯著一個地方看?”
匠藥仙苦笑道:“是……”
蕭依雪歎道:“他還是從前的葉無聲,隻是我,我好像變了很多,這幾天連我自己都不敢回憶,從前寡言少語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我一定要將他改變,因為我發現,現在這樣比從前快樂得多。”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是如此的堅定,若是世間還有東西不能被這樣堅定的眼神所改變,那這東西已不能被其他任何事物所改變了,就算是天地毀滅也一樣。
可她真的能改變他嗎?
夜色襲來,月亮升得很高,很亮。
此山的劍修隻有兩個,去悟劍台的也隻有兩個人,而萬劍生自從收了弟子後便常年閉關,所以蕭依雪並不怕一路上遇到危險,這是匠藥仙告訴她的。
蕭依雪一路上心情忐忑,她裹著很厚的棉襖,並不怕冷,但她的腿卻抖得很厲害,她想了很多勸說他的話語,不知不覺便已走到了頂峰。
悟劍台,寒風凜冽,宛如寒冬。
葉無聲的肩上,膝上,手上已結出了霜,隻有一雙眼睛在盯著眼前的劍,又或者在盯著看著遠處的黑暗。
他的心跳穩定而平緩,跟呼吸一個節奏,天地的靈氣從身體的各個部分湧入又湧出,隻是體內的劍氣仍無法隨心所欲的控製,帶著不安、不穩、又有些躁動。
他的劍氣忽然發現背後出現了一個人,有些不受控製,想要往那人身上衝去,他竭力穩住,心中疑惑:“又是昨天那人嗎?”
蕭依雪看到眼前之人,光是靠背影便已確定,因為她總是跟在他的身後,相距兩步。她的腿又開始顫抖,她咬著牙,想快步衝過去,以免腿下一刻便軟了,倒在這裏,但她忽然發現前麵的風非常可怕,是如此的鋒利,像劍一樣!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快步走了過去。
葉無聲心頭一驚,他發現背後來的人竟絲毫不畏懼他的劍氣,就好像相信這劍氣絕不會傷害到她一樣,他心中開始害怕,又有些不信:“難道是她?”可是這劍氣並不是他自己,很可能會脫離控製,那時便極其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