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老頭反倒被嚇了一跳,倒退了三步,伸出兩隻枯瘦黢黑的手,連忙擺道:“小姑娘別怕,別怕,我不是壞人,你看我像壞人的樣子嗎?”說著又指了指自己的臉。
他的臉不但黝黑,雙眼更是布滿血絲,那口牙齒黃得簡直可以發光。
蕭依雪不仔細看還好,隻是默默的流淚,細看之下這才被嚇得哭出了聲來,道:“鬼啊,怎麼會有這麼醜的鬼啊!”趕緊用棉絮捂住了頭。
矮老頭笑道:“我比鬼醜多了,我怎麼會是鬼。再說了,壞人都是打扮得幹幹淨淨的樣子,否則你又什麼會上壞人的當?”
蕭依雪眼睛轉了幾轉,用手擦幹了眼淚,再仔細看了矮老頭幾眼,終於看清了他臉上,手上,衣上全是厚厚的鍋灰,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道:“你怎麼走路不發聲啊,嚇了我一跳。”
矮老頭道:“誰說我沒發聲,我不但走得重重的,還咳了幾聲,你硬是沒聽見,我才想到你身邊看看你是不是倚在門上睡著了,哪知道你在想什麼出神了。”
蕭依雪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以為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全,又裹緊了棉絮道:“我隻是在想這是哪裏,我又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矮老頭皺著一張黑臉道:“這裏是煉丹房,哎,想我堂堂煉丹大師就連掌門見了我,都要跟我稱兄道弟,對我禮遇有加,沒想到如今連燒火架柴都要自己動手,我前幾日就叫他們給我加派人手,他們一直推遲,哪知今天他們給我送了個病怏怏的小姑娘過來,反倒讓我服侍起別人來了,還吃力不討好,被人罵成鬼。哎,可悲,可歎。如此寂寞冷月,當真映我心情……”他滔滔不絕,竟然一直說了下去,當真像個孤苦伶仃,受人欺辱的小老頭。
蕭依雪聽他說了一大片,頭腦本就有些昏沉,現在更是迷糊,趕緊道:“停停停,我懂了,是您老人家救了我,你想讓我怎麼報答你?”
“哎,孤星零落影,照我小老頭……”矮老頭聽到“報答”二字,立刻停止了悲歎,正色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堂堂煉丹大師,怎的需要你個小姑娘來報答,你一個小姑娘能報答我什麼,說出去別笑歪了大家的嘴。”說完又露出了比黃金還要閃亮的黃牙。
蕭依雪看得心頭發慌,更加裹緊了被子道:“你……你到底想怎樣。”
矮老頭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看得起我這地方,就住下來,你就幫我打打下手啊,燒燒水,煮煮飯什麼的,反正你也要喝水吃飯。”
蕭依雪想了想,搖了搖頭。其實她也不是怕這裏簡陋,髒亂,她住的地方也和這裏差不多,隻是她聞不慣這裏的藥味。
矮老頭見她搖頭,頓時就慌了,圍著屋子走了幾圈,狠狠跺了一腳咬牙道:“那這樣好不好,我後麵有很多書,你可以隨意看看,我後麵還有間大屋子也給你住了,那些什麼燒水啊,煮飯啊,你開心就燒,開心就煮,好不好?”說完,用帶著布滿血絲,卻又疲憊,期待的眼神望著她。
蕭依雪道:“後麵的屋中聞不聞得到藥味?”
矮老頭臉色緩和了下來,道:“當然聞不到,我帶你去瞧瞧?”
後麵那間屋子確實聞不到藥味,甚至還有一陣花香,門前種著許多不知名的花草,蕭依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以後便要住在這等“仙境”,雖然這屋子仍然很小,隻是屋簷上掛著個牌匾,上麵寫了三個字“大屋子”,但月光能照到這裏,也沒有多餘的人對她無盡的使喚。
她心中一喜道:“謝謝,矮……矮……”這時她才發現她還不知道矮老頭的名字。
矮老頭笑了笑道:“記住,我堂堂大煉丹師人稱匠藥仙,可不是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你這樣小就聽了我的大名,那是你的榮幸知道嗎?”
蕭依雪心中高興,也不計較他有沒有吹牛,嫣然道:“謝謝匠前輩。對了,我叫蕭依雪。”
匠藥仙聽到這個稱呼滿意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一臉陶醉的模樣,像喝醉了酒一般。
蕭依雪進了屋,屋中收拾得很幹淨,這一晚,她睡得很熟,即使在這之前她已睡了很久。
一張安穩的床,能讓人卸掉所有的疲憊。
蕭依雪當年還小,見識很淺。對於任何人來說,如果有人突然給了你一間屋子,從折磨中將你救出,又待你如此之好,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當然很奇怪,你會想這人是不是要害你,或者這人很可能就是一個奇怪的人。
匠藥仙的確是個奇怪的人,他當年身懷靈根,沒有打雜,直接被煉丹房選中,師傅坐化後,他就一直呆在煉丹房中再沒有離開過,他經曆過一段很輝煌的時期,那時的掌門的確跟他稱兄道弟,禮待有加,他煉出的丹藥很少失敗,也很少煉錯,這個小小的煉丹房真算得上門可羅雀,直到後來此山衰微,珍木仙草便於此山無緣,他空手一身絕世丹方得不到施展,但又舍不得離開,後來他的弟子也越來越少,因為他的弟子發現,在這裏,別說是丹藥吃不起,就連飯也沒得吃,直到現在此地已被人忘卻。
就好比一個身懷絕世廚藝的廚師,到了一家沒有食材的飯店當掌廚,隻能弄些白米飯,這家飯館連著廚師必定會漸漸被人所遺忘,就算曾經有過絕世的美味。打雜的、學藝的、老顧客也絕不會再來,隻剩下個呆了幾十年舍不得離開的老掌廚。
那一聲“匠前輩”他已記不清有多久未有人這樣稱呼他了,所以有些飄飄然,想起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一個英雄遲暮,有過輝煌經曆的人總愛吹吹牛,談談往事,這並沒有什麼錯。
匠藥仙很怕蕭依雪離開,因為這裏很久沒來過人了,沒有其他人的聲音,隻有風吹樹葉,花鳥蟲鳴,聽久了總會顯得很單調,有個人聊聊天總是好的,他今天說的話,也許比前麵一百年加起來都多得多。他又不想強迫她呆在這裏,他並不喜歡強迫人,也不喜歡別人對他報恩,不然他會覺得很不自在,他活著什麼都不為,就是為了一個自在,這是他眼中的修仙。
匠藥仙躺在破舊的木椅上,歎了一口氣道:“這小女娃運氣也還真好,遇到那個懶胖子,隻把她丟到了後山,被我采藥時遇到,要是被丟到遠一點的黃魚池,隻怕連骨頭都被啃得剩不下。”他閉上了疲憊的雙眼,為了救她,他已七天七夜未合眼,布滿了血絲,為了磨一味黃草,他的牙齒已被染黃,為了掌控火候,他一直在丹房加柴燒火,臉上,手上已被熏得很黑。
這樣的老頭又怎麼會是個壞人,隻會是個奇怪的人。蕭依雪從未想過這些,所以,仍睡得很安穩。
天已入秋,秋日便像喝醉了還未清醒,總是提不起幹勁,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蕭依雪打開了窗戶,一股與夜間不同的清香撲麵而來,她露出了笑容,走出屋去,便看到夜間盛開的花朵懶洋洋的低下了頭,花枝低垂,花朵合攏,她湊過去嗅了嗅,很是疑惑,她發現夜間香得醉人的花朵,此時,一點也沒氣味了,那股不同的清香又是怎麼回事?
蕭依雪想找匠藥仙問個清楚,可她找到匠藥仙的時候,卻發現他趴在地上睡著了,一把破舊的椅子翻倒在了他身上,看起來倒像是椅子睡在了他身上一樣,蕭依雪不由覺得好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椅子搬開,然後拿了一床棉絮鋪在他背上。
匠藥仙身子小,自然棉絮也小,這棉絮鋪在他背上,蕭依雪更是笑出了聲來,她發現此時的匠藥仙,配上黑臉,黑手,簡直就像是隻趴在地上的大王八。
匠藥仙是修仙之人,睡一會便已夠了,聽到了笑聲便醒轉過來,他知道是自己睡覺的模樣引得她發笑,站起身子拍了拍怎麼拍也不會幹淨的衣衫道:“我堂堂大煉丹師這是在吸收天地靈氣,你這小丫頭懂什麼。”
蕭依雪又捂著嘴笑了笑,一幅不相信的模樣,道:“我信,是我不好,我隻想問問我屋前種的那些花是怎麼回事?”
匠藥仙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道:“這個,這個……我也忘了,哦,對了,我的藏書裏好像有寫過,你自己去看看吧。”他要她自己去看,其實是想要她學習煉丹之術,他不強迫人的。
蕭依雪疑惑道:“匠前輩你可真奇怪,自己種的花草都忘了名字。”
匠藥仙道:“我堂堂大煉丹師,怎會記得這些小事。”說完,又趴在了地上,似乎在吸收天地靈氣。
蕭依雪走到藏書屋,從第一本開始翻閱了起來,這裏的書很奇怪,這些字和圖畫她明明見都未見過,卻偏偏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並不知道,這是匠藥仙的靈識留在上麵產生的一種效果。
翻了一下午,她終於知道了門前的是什麼花草,原來屋前的花叫“醉陽花”,意為一看到太陽便像喝醉了一樣,低下頭,香味也會不見,至於那股不同於夜間的清香,其實是夜間未消散的香味碰到太陽,也像醉了一樣,變成了另外一種花香,叫“醉陽香”。夜間的醉陽花有安睡的作用,而白天的醉陽香又有提神的功效。
蕭依雪看得也有些癡了,一種種從未見過的花草,珍木出現在了她的眼中,好似有一股股純淨的清流在她心間流動,她有些迷上了這種感覺。
看了許久覺得有些疲憊,畢竟是凡人之軀,總是疲勞得很快,出屋後,她憑著自己的記憶在不遠出尋到許多可以吃的植物。
這些植物的確很奇怪,不但做出來奇形怪狀,甚至植物本身看起來就有些可怕,但匠藥仙卻吃得津津有味,閉上眼睛慢慢品嚐。
蕭依雪確實很餓了,鼓起勇氣吃了一口,想不到出奇的美味。
匠藥仙笑道:“你知道為什麼這些植物看起來如此難看,卻這麼好吃。”
蕭依雪搖了搖頭。
匠藥仙道:“因為它們怕別人吃它們,所以長成一副凶惡的模樣,有些異獸也如此,看起來凶惡的反而善良。”
蕭依雪道:“那豈不是看起來平凡的反而不能吃了?”
匠藥仙道:“可以這麼說,但也不是絕對,每一個小境都有不同的規則,有些是越難看就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