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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上午紙嫣都把自己搞得很緊張,她一趟趟地不斷地往廁所跑,下肢冰涼,走起路來兩腿發軟。她極力回想著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記得看完電視以後窗外就落起雨來了,丈夫還在他自己的小屋裏看書。他總是那麼用功,她不想打擾他。
她輕手輕腳地到衛生間去洗臉洗腳。
衛生間裏的大玻璃鏡把整個空間擴大了一倍,浴盆裏的那個水龍頭微微有些漏水,發出間隔很大的滴答滴答的聲音。紙嫣悄然無聲地坐在浴盆的白瓷邊緣上洗腳。那個浴盆設計得非常舒適,隻有膝蓋那麼高,隻要輕輕一抬腳就可以邁上去。邊緣是半尺來寬的平台,人坐上去不高不矮正好。丈夫主張每天衝個淋浴,他說這樣科學又健康。紙嫣卻從小養成每天洗臉洗腳洗屁股的習慣,並不天天洗澡,隻在周末和丈夫親熱前才洗個澡。
紙嫣的母親在身體保養方麵有很多講究,她對女兒說每天洗澡是不好的,別學了外國人的那一套,動不動就要洗澡。天天洗澡把身體上的油氣都洗跑了,日子久了誰能保證不傷元氣?紙嫣是個聽話的孩子,對母親的話句句信以為真,對丈夫話她也像聽話的學生那樣要句句照辦的,當母親的話和丈夫的話發生一點小矛盾時,紙嫣便采取“四舍五人”的原則,按照叮囑的遍數比較多的那一方去做。
像洗腳這類小事,丈夫一般也不過問。他晚上總是躲在他自己的小房間裏看書,他的專業方麵書籍在書桌上堆成了山,她怎麼好意思為洗不洗澡這類小事情而打擾他呢。他是幹事的人,不問俗物的人。紙嫣每天晚上坐在衛生間裏洗腳的時候,總是能看到丈夫書房的門縫裏透出來的一縷燈光,那縷燈光像用描金的小筆畫出來的那般筆直精細。她想,他的世界是多麼大呀。湧晨是研究人類學的,在紙嫣眼裏他的學問高深而又神秘。按說紙嫣本人也讀過大學,但她選的是一個文科裏最好讀的專業,三混兩混就畢業了,並沒有學到什麼實際的知識,對科學更是一竅不通,看到科技兩個字頭皮就一跳一跳地痛。
紙嫣倒是喜歡閑來無事看點無關緊要的閑書,以前陪母親到醫院去看病,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全靠這些閑書打發時間了。她對文藝類的圖書不管好壞拿起來就看,還做讀書筆記,是記在日記本上的。從小學一年級到現在,她已有了厚厚的十五本日記。她寫日記就跟她洗腳一樣,純粹是一種習慣。
6
紙嫣在把昨晚上的事細細回想了一遍後,並未發覺有何異常。她斷定耳環的事與丈夫有關,但想想又覺不太可能。想來想去她想還是應該打個電話間問看。吃過午飯之後紙嫣氣喘籲籲跑回辦公室打電話。辦公室裏空無一人,那用屏風隔著的一角發出輕微的嘩啦嘩啦的響聲,紙嫣以為是風。
湧晨在電話裏一口否定是他幹的。
“什麼耳環呀?我不知道啊?”
紙嫣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果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一上午的猜測得到了證實,紙嫣倒不害怕了,有一種事情被落實了的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對自己說:“魔鬼,你就來吧,我不怕你,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這話她本以為她是在腦子裏說的,卻沒想到已經從嘴上說出去了,並且通過電話的傳聲筒傳到湧晨耳朵裏。湧晨聽罷哈哈大笑,笑聲在聽筒裏聽來顯得格外古怪失控和歇斯底裏。紙嫣慌忙把電話從耳朵邊上移開一點,可那放縱的大笑的聲音仍不依不饒地追著她,她聽得清清楚楚。
另一件使紙嫣驚慌的事,也是發生在這個中午。紙嫣做夢也沒想到她竟然無意中發現了別人的秘密。
那是紙嫣在被電話裏的笑聲追得無處可逃,隻好把那個紅塑料的聽筒像一塊燙手的紅山芋那樣扔掉的時候,辦公室的屏風後麵忽地冒出兩個人來,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氣氛有些僵。
過了好半天紙嫣才明白過來他倆為何尷尬——這是一對在辦公室秘密幽會的男女。
紙嫣因為攪了別人的好事,心裏感覺非常不安。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她一邊走著沒完沒了的樓梯一邊暗自嘀咕,他們兩個怎麼好上了呢?又惟恐別人把她在電話裏說的事情給聽去,反複琢磨著剛才在電話裏說過的話。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來,想也想不明白。紙嫣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下邁,隻覺得滿肚子的話沒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