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她說,你在輸血,不要動。她又說。
紙嫣這才注意到身體左側的吊瓶和烏紫色的血漿,那滴答滴答好像鍾表一樣行走著的聲音被逐漸放大,散布在空氣裏,空氣裏就有了一股異常濃重的血腥的味道。那彎彎曲曲的塑料管是直接插在胳膊上的,陽光照在胳膊上,把薄而透明的皮膚下的血管照得清清楚楚,絲絲縷縷,脈絡清晰。
她看到別人的血正一點一滴地溶人自己的血,那血在她纖細的血管裏汩汩地流得飛快。紙嫣感到那隻胳膊脹痛而生疏,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紙嫣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辦公室裏那個男的的臉。
這一男一女自始至終好像是在跟紙嫣打啞謎,眼神是鄭重而充滿含義的,而且采取了一個完全相同的手勢——食指壓住嘴唇,阻止她說話的樣子。
紙嫣想,他們是巴不得她此生說不了話才好,如果她成了啞巴,他們就沒什麼後顧之優了,可以放膽去樂去了。紙嫣把臉側向一邊,疲倦地閉上雙眼。她不知道辦公室裏那個男的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陽光照在她沉重的眼皮上,使她眼皮變得像棉被一樣厚重。
3
老麥出現在紙嫣的病床前。
紙嫣隻和老麥見過一麵,就是結婚請客那天。其實老麥一直在暗中觀察紙嫣,看她在屋裏忙來忙去地倒酒上菜,一會兒又把用大瓷盆裝著的雞湯撤下去熱。她用雙手捧著那隻湯盆,走起路來有種小心翼翼的細碎感,她的皮膚薄得像紙,臉色被身上那件粉紅色羊毛衫襯得特別好看。老麥用湯匙舀了兩勺濃湯,尖起嘴唇來用力吹著,他有些不敢抬頭去看紙嫣,雖是第一次見麵,感覺上卻好像認識她很久了似的。
那湯的口感是滑膩的,味道極其鮮美,卻是燙的,越到下麵溫度越高,帶著滾沸灼人的氣勢。那口湯含在老麥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火燒火燎的難過極了,他終於張開嘴朝空中噴出一口熱氣,他似乎聽到紙嫣在一旁很溫柔地說,當心啊,別燙著了。
老麥站在紙嫣的病床前,雙手交握著,顯得有些不自然。他一再解釋他到醫院來看她的原由,這使紙嫣感到摸不著頭腦,他既是丈夫的朋友,又何必解釋那麼多呢?紙嫣忽然打斷他問:“湧晨呢?他怎麼沒來?”
老麥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看著她。
“你的頭發很好看。”他說。
4
紙嫣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一種全新的生活。現在,每天中午都會有一隻帶著濃烈煙草味的牛皮紙信封落到紙嫣的辦公桌上,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紙嫣把這些信藏到辦公桌的抽屜裏麵看,讀這些信的時候紙嫣的心情是複雜而甜蜜的。她沒想到她竟然也有了秘密,而有秘密的人生和沒有的是多麼的不同啊。
紙嫣總喜歡趁著辦公室裏沒人用鼻子貼近信紙嗅那上麵的煙味兒。每天下班都會有人在半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他們每天在那段路上要說許多的話,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羞澀而又熱烈地議論這又議論那,這種短暫的不可能維持太久的談話使他倆之間的關係變得格外珍貴。有天他們路過那片剛剛蓋好、尚未住人的新樓群的時候,忽然有一種想要走上去看一看的欲望。那是一片高聳人雲的水泥石筍,每一棟樓與每一棟樓從外表上看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他倆手牽著手在黑暗中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往上走,完全沒有目的,大腦裏麵一片空白。他們不知走了多久,上了多少級台階,手心裏麵微微出了汗,人也有些氣喘。紙嫣說停下來巴,也不知是第幾層了。老麥也不理她,牽著她的手繼續往上走,一刻也不肯放鬆。紙嫣這才明白自己已經陷人一場莫明其妙的事件當中無法自拔。漸漸地,她有些怕了,可那隻手卻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地抓著她,她感覺到了疼痛與恐懼,可她現在處於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孤獨境地,她已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