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就給家裏打電話,電話響了十二聲,還是沒人接。每晚如此。湧晨在單位也不接紙嫣的電話,一聽到是她的聲音立刻就掛掉,沒有商量的餘地。
小喬在辦完事之後,打電話過來問紙嫣想不想出來喝一杯。
“十一點了,我明天還得上班。”紙嫣說。
“是你心裏煩又不是我心裏煩。”小喬正欲掛電話,紙嫣卻說了句“好吧”。
酒吧裏正放著一首叫《愛的滋味》的歌,紙嫣沒怎麼聽過,唱片裏的女人很狂放地唱著,紙嫣一走進去就看見坐在角落裏喝東西的小喬。她穿著一件開胸很低的衣服,性感迷人地坐在一盞燈下,看見紙嫣朝她走過來,就朝她一笑,很迷人的。
紙嫣說:
“你們完了?”
“什麼完了?剛才瞎說呢,哪兒有什麼男的!”
“有就有嘛,別不好意思。”
“嘁,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聽了紙嫣的話,小喬喝到嘴巴裏的東西又差一點吐出來:
“結婚?誰跟誰呀?”
“你呀,我是說你們倆——你跟那個畫畫的。”
小喬說:“嗨,再說吧。好不容易從婚姻裏鑽出來,先自由自由再說。”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結婚離婚的,小喬就從兜裏掏出手機來給她的情人打電話。她很會在電話裏跟他們調情,也不管人家那邊方便不方便,就那麼不管不顧地說著,她說“好想你呀”說得比什麼都順利,紙嫣坐在一旁很羨慕地看著她,看她把自己平時不怎麼說得出口的那些話,源源不斷地吐出來,送到那些男人枕邊。男人一定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聽得飄飄欲仙。
小喬合上電話,問紙嫣:
“看見了吧?愛就是這樣——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紙嫣當時點頭,可回到家裏,還是覺得很愁。
5
星期六星期天紙嫣一直呆在老麥住的那家飯店裏,他們吃飯也不出來,就在樓下餐廳吃。這樣與世隔絕的生活使他們覺得很快樂,他們站在落地窗的窗口朝外麵張望,太陽就快落下去了,而他們的快樂還剛剛開始。
他們接吻,很長時間,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他們一直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彼此尋著對方的嘴唇,長久的、沒有盡頭的、昏天黑地的、沒有時間概念的一場長吻,紙嫣想象著母親那年夏天在海邊,在某一個日落的傍晚,是否也有這樣一個絕妙的長吻,然後,太陽落下去了,他們打開燈,一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很認真地談起今後各自的打算。
母親雙手合住一隻海濱旅館的粗瓷茶杯,裏麵裝著一些帶鹹味的熱水,那種溫婉的熱度好像剛剛流出來的眼淚一樣,苦澀而又深情,他們在燈下枯坐良久,然後才做出導致今後一生錯誤的決定。
老麥說:“想什麼呢?”
紙嫣說:“想你。”
老麥說:“我不是在這裏?”
紙嫣說:“等我真的離了婚,你還會不會對我像現在這麼好?”
老麥用手揉揉她的頭說:“永遠這麼好。”
“讓我開燈看看你。”
紙嫣擰亮床頭一盞燈,在燈下看到老麥胡須很重的臉。她很怕那些胡子紮到她胸脯上的感覺,不單單是癢,還很刺激,每當他下巴碰到她的胸脯,她都會驚叫起來。
母親對那個男的說:“我想好了,我要跟我丈夫離婚,今後跟你生活在一起。”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杯子裏的水忽然灑了出來,後來母親告訴紙嫣,這是一個很壞的預兆。裙子濕了,腿上的感覺很涼。
母親說,那時候他們的感情好得沒法兒說,誰都以為他們會好上一輩子了。可是到後來,什麼都變了。他一回去就變了。見到他老婆就變了。他大概是見到他老婆之後一下子就心軟了,海邊發生的故事,如隔世的浪漫,再也想不起來。那個人一腳踏進家門,孩子跑來跑去的景象令他深受震動,他想,這是我的家啊,一切雖然平凡,但過日子就該是這樣子的。海邊,海邊遙遠的女人,愛情,誓言……那些都不是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的東西,而身邊平凡的女人、可愛的孩子、可口的飯菜,這些卻看得見,摸得著。
“你睡著了?”
老麥把床頭燈調到極暗,湊過來看紙嫣的臉。他看到有一些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緩緩地流淌下來,他有些慌了,怎麼剛才還好好的,這一下又哭了。
紙嫣說:“跟你沒關係,我想起了一些傷心的事。”
“什麼傷心的事?”
“跟我母親有關。”
老麥很會體貼人地對紙嫣說:“那好吧,那個叫什麼歐陽橋的人,我想辦法幫你查查看。”
紙嫣忽然用力摟住老麥的脖子說:“老麥,你不會離開我吧?”
“說的什麼話,傻瓜。”
“我就是要你說出來。”
老麥說:“我發誓,我不會。”
夜已經很深了,紙嫣的故事重疊著母親的故事,在黑暗中向前延伸。誰也不知道這些故事是如何開始的,又該如何結束,它們按照各自的軌道向前發展著,就像夜晚行駛在高架橋上的那些車,它們都匆匆忙忙地想要趕往一個地方,那為什麼是在這一秒而不是下一秒進人紙嫣的視線?
它們在窗簾的縫隙裏一閃而逝,永不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