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無底洞(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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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的事進行得不順利,紙嫣心情變得很壞,再加上辦公室裏最近新調來個女的,在處裏惹完這個惹那個,紙嫣煩得要命。這個女的最近好像盯上國強了,一天到晚國強長國強短,她一邊跟上司調情,一邊跟國強玩捉迷藏,搞得單位裏烏煙瘴氣,誰也沒心思好好上班。

小喬總是在紙嫣心情不好的時候冒出來,她真是個鬼靈精,她派速遞公司的人發了幾百張結婚請柬出去,差不多半個北京城都知道她要結婚了,她又改變主意不想嫁給那個畫家了。生活中的事變得越來越令人難以琢磨。紙嫣雖然和母親住在一起,但感覺上她們就像兩個陌生人。

有時候,母親出去了,家裏隻剩下紙嫣一個人,她就在母親房間裏停留很久,忍不住想翻翻母親的東西。她想,母親這裏一定有記錄著過去歲月的舊照片,就把她的抽屜挨個拉開,抽屜裏很亂,有舊信,有褪了顏色的舊彩照,照片上的母親多是一個人,梳著在當時很流行的發式,或靠在一裸樹上,或坐在一潭碧綠的湖水邊,有的照片甚至就是很平庸的景色(紙嫣不明白一向惟美的母親為仕麼在這種地方拍照),她想找到一些母親在海邊照的照片,但她發現一張也沒有,它們好像齊刷刷地從她照片裏過濾出去,剩下的都是一些沒有考證價值的照片。

那個神秘的男子藏在時間的深處,紙嫣始終看不清他的真實麵孔。母親的抽屜就像個無底洞,紙嫣總能在裏麵找出一兩件從沒見過的東西:一隻老式煙鬥,一把扇子,一枚形狀好看的書簽。但卻沒有海邊的照片,甚至沒有男人的照片。

“你到底想找什麼?”母親的臉突然出現在五鬥櫥上麵那塊長方形的鏡子裏,把紙嫣嚇了一跳。

紙嫣把東西放回到抽屜裏,轉過身,不敢看母親的眼睛,貼著牆邊就想溜。母親又說:“你去找過王慶同了?告訴你,不是他。”

紙嫣說:“我沒去找他。”

母親說:“你撒謊”

家中靜悄悄的,兩個女人對視著,忽然覺得對方很陌生。

2

單位組織到懷柔去開會,年處長興致極高,一路上在旅行車裏大聲說著笑話,幾個平時跟他關係比較好的人自然要湊攏去隨聲附和,說到有趣之處,幾個男人拍著大腿朗聲大笑,紙嫣遠遠地躲著他們,坐在車的最後一排。

樹影在紙嫣臉上快速地掠過,使她的臉忽明忽暗,有時候,車子“砰”地顛簸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道路長得沒有盡頭,路邊乏味的景色使人感到昏昏欲睡。

國強不知什麼時候坐到紙嫣身邊來。

他在她旁邊坐了一會才開口說話。他說這幫人真無聊。又說他最煩開會了,鬧哄哄的。紙嫣問他小吳怎麼沒來開會,國強裝做很無所謂的樣子,說,不知道,可能病了吧。紙嫣見他裝腔作勢的樣子,就不想跟他再說什麼了。兩個人悶悶地坐在那裏,很是無趣。自從那個新來的小吳跟國強打得火熱,紙嫣與國強的關係就疏遠了,兩人有時麵對麵碰到都不說話。

國強說:“紙嫣,其實我一直都想找你談談。”

國強說:“你最近好像總躲著我。”

國強又說:“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

紙嫣說:“沒有。”

車子在筆直而狹窄的道路上不停地開,兩旁的樹又高又陡,汽車就像在幽深的隧道裏穿行,路的盡頭會有怎樣一個世界等著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倆愣愣地坐在那兒,各自想不著邊際的心事,說是想心事,有時又覺得大腦裏麵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

國強伏在紙嫣耳邊,咿咿噥噥地說著話,他跟紙嫣說小吳如何如何追他,追得他頭都大了。紙嫣不動聲色地聽著,似乎看穿了他的謊言,但又不肯輕易點破他,就由他信口胡說。小吳最近病了,請了一星期假沒來上班。有人說小吳做了人工流產,在家休養,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單位裏的人說什麼都有,有人說那孩子是年處長的,有人說是國強的,還有人說孩子是誰的,大概連小吳本人也沒弄清楚。

國強覺得委屈。

國強說那孩子怎麼可能是我的呢——我又沒怎麼她。

再說了,就是怎麼她了,那孩子也不一定是我的呀——她男朋友多了去了。

國強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紙嫣隻好做大女人狀,輕聲細語地哄著他。

汽車拐彎的時候,紙嫣注意到年處長回了一下頭,目光如刀地從他倆臉上刮過,他和她,同時感到了那目光的毒辣。他們的話被冰凍住了,在空中冷凝著,一坨一坨,不僅冷而且硬。國強的紅眼圈似乎也被定了格,他用紅紅的眼睛望著車窗,直到汽車抵達目的地。

晚飯主吃魚:蒸魚、煮魚、炒魚片、烤魚。紙嫣覺得喉嚨裏被紮滿了刺,什麼都咽不下去,就提前從熱鬧的餐廳裏退了出來,一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回房間去休息。

她把房卡插進去,又快速地拔出來。門鎖上有一些奇怪的迷你小燈閃了一閃,紙嫣不知道她能否把門打開。這種電子門鎖靠的好像不是技術而是運氣,不像鑰匙那樣百分之百能夠把門打開。

紙嫣在樓道裏站了一會兒,門奇怪地開了。國強神情詭秘站在門後,門廊裏的燈把他的臉照得發青,就像一個從冰箱裏走出來的男人,肌肉冰得邦邦硬。

——紙嫣,小吳做掉那孩子真不是我的。

——你不相信我。

——我飯都沒吃,一直在這兒等你,就是為了跟你說這句話。

——你還是不相信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

他一句一句在那兒說,紙嫣木著一張臉,並不搭腔。他說所有的人都以為他跟小吳,可是,他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紙嫣聽著聽著,就覺得很煩,心想:有關係沒關係跟我有什麼關係?這時才感到臉上有那麼一點點濕,抬頭看時才發現原來他在哭。

男人一哭讓人感覺真煩。

好像全世界都下起雨來。

——求求你別哭了行不行?

紙嫣聽到自己的聲音很殘酷地在房間裏回蕩,這種聲音像經過擴音器的音響效果處理,嗡嗡的,如金屬碎片飄浮在空中,相互碰撞著,發出回聲。那個受傷害的男人一下子就不見了,好像化了似的,可是他把聲音留下來,有人不停地在紙嫣耳邊訴苦,為了澄清自己,他像瘋了似的,說我和她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紙嫣躺在床上,躲進被子裏,被子裏散發著一股深重的黴味兒,紙嫣無處可逃,即使是黴味兒也比聽人嘮叨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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