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側影(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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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有紙嫣穿著陌生衣服的側影,她在那家叫做黑眼睛精品店裏已經呆了兩小時了,牆上所有黑眼睛都盯著她,她像毫無知覺似的把一件件衣服套在身上,機械地穿上去,又機械地脫下來。

有時候,她一個人在狹小的試衣間裏凝視著隻穿內褲的自己,忍不住想哭。

想當初湧晨還曾跟蹤過她,就在這家黑眼睛店的門口。那時她天天盼著能跟老麥生活在一起,他們說如果住到一起了就天天做愛,可現在的生活卻使她失望,紙嫣最煩老麥動不動就招一大幫人來家裏打牌,他們雖說隻是偶然玩玩紙牌,但他們的動靜特別大,那幾個女的動不動就要尖聲怪叫,遇到這種情況,紙嫣隻好躲到大街上去。

她在街上無目的地亂轉,在路邊快餐店裏吃東西,她心情壞透了,不知道他們的牌局要到深夜幾點才能完。她越來越後悔和老麥結婚,他們根本不是一類人,生活方式和目標都不同,做情人的時候,他們隻是“性趣”相投,性的誘惑力掩蓋了一切,其實他們連聽個歌都聽不到一塊去,在老麥眼裏什麼都俗,隻有他們那幫狐朋狗友不俗。

紙嫣在街上轉到晚上八點才回家,家裏很亂,他們什麼也沒收拾,酒瓶子扔了一地就走了。紙嫣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今晚無論如何要跟他好好談淡了,明天她就要跟年處長上懷柔了。

桌子上很髒。

床上也髒。

這個家被徹底地弄壞了。

汽車在開往郊區的路上。昨天晚上紙嫣等了老麥一夜,可他一直沒回來,手機關著,想找他也找不著。她聽到電視機裏有個男歌手在那兒唱:“明天是未知的迷惑。”

車上放著周華健的歌:飄來蕩去我早已經放棄,怎麼相信愛情,我怎麼擁有你,一生一世的心注定是為了你——紙嫣聽得頗為傷感,哪有什麼一生一世啊,當初以為和老麥會有很長久的愛情,可是呢——什麼可是,算了罷,算了罷。

紙嫣覺得此刻自己的心被像被灌了鉛,冷而硬。

我一個人唱歌,連聲音都是冷的——

車上的音響裏又換了男主角,他說他連聲音都是冷的,說得紙嫣好感動。記得有一回在小公共汽車上,紙嫣聽到有個男歌手在那兒唱“來愛我吧!來愛我吧”!聲音高亢嘹亮,車上有幾個年輕小夥子跟著一起唱,“來愛我吧,來愛我吧”,外麵正是春天,陽光湧進車窗,紙嫣那段時間正在熱戀,老麥天天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地追她,那時她還沒離開湧晨,生活左右搖擺,卻很甜蜜。現在卻到了“一個人唱歌,連聲音都是冷的”的階段,這中間根本沒有過渡,就像這初冬的天氣一樣,說冷就冷了。

天氣預報說今晚北部山區有小雪,車快開到懷柔的時候,車窗上星星點點的小雪片隱約可見。紙嫣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小雪片,飄到哪兒算哪兒。

2

晚餐很熱鬧。

據說來了很多位領導,他們介紹了半天,紙嫣也沒搞清誰是誰。

紙嫣今天穿了件純白冰絲的上衣,下穿一條藍牛仔,脖子上垂著根鬆鬆的銀亮項墜。紙嫣身上所有的飾物都是銀色的,她喜歡銀亮的金屬,但卻不喜歡俗氣的寶石。寶石是沒有靈氣的、死的、沉睡的石頭,而金屬卻是活的、妖嬈的,有一股邪媚的氣息。

餐廳的服務員每人端著一隻看上去挺沉的銅火鍋邁著沉甸甸的八字步上場,紙嫣偏過頭,生怕那熱辣辣的湯灑自己身上,這時候,坐在一旁的年處長很愛惜地用手護著紙嫣的頭,紙嫣再次躲閃,她寧可一頭撞在那鍋熱湯上。

她看到有一些湯湯水水從鍋子裏濺出來,但她意外地感覺到冰涼。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她所有的感覺都是反的,像照片的底片似的,該白的地方黑,該黑的地方白。

晚飯後一些人留在油氣很重的餐廳裏唱卡拉OK,台上有一棵假得不能再假的椰子樹,所有唱歌的人都伸直了脖子,把音響弄得吱嘎亂響。

年處長小聲說:“紙嫣,跟我走吧。”

紙嫣說:“去哪兒?”

年處長說:“還能去哪兒?回房間。”

年處長幫紙嫣拿著外套和提包,提前從熱鬧的場麵中退出來。山路崎嶇而又冷清,他們走在涼滑的石級上,誰都沒有說話,就隻是往前走著。生活過著過著就成了夾生飯,吃下去難受,不吃卻又餓著。

“你瞧,河對岸有煙火。”年處長停下腳站在那兒看。

煙花很短暫,三下兩下就放完了。天空更加空寂,比沒有煙火之前更寂寞。一切都快要落幕了,她和老麥,他們的關係恐怕撐不過這個冬天了。大的快樂總是最容易消逝的,比如煙花,比如美女的臉,比如做愛時的高潮片斷。

“隔岸觀火,”年處長說,“可惜啊,火滅了。”

外麵很冷,進了房間就暖和多了。

年處長說:“把衣服脫了吧。”說完就過來抱她,抱得生硬笨拙,毫無鋪墊,好像在抱一截木樁或者一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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