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處長說:“紙嫣,你心裏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紙嫣說:“我不知道。”
年處長說:“不知道就是喜歡嘍?”
紙嫣說:“閉上眼睛都是一樣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年處長說:“怎麼能一樣呢?”
燈影裏的年處長一會兒變成了湧晨,一會兒又變成了老麥,紙嫣掌握了這個方法,就覺得不那麼痛苦了,她甚至感覺到了一點身體上的愉悅(被一個自己厭惡的男人抱著摸著竟然也會“愉悅”?),她的身體背叛了她的頭腦,獨自享樂去了。
紙嫣看見那個男人坐在一張結實的木椅上,把女人拉過來騎在腿上,女人兩腿分得很開(一切聽任他擺布),左邊一條腿,右邊一條腿,中間隔著一個男人的寬度。他兩手抓著她的兩條腿,他的頭頹然地頂住她的胸,他的臉完全埋在裏麵。
女人無法看見男人的臉。
女人看見的是自己的胸脯和男人的頭頂。紙嫣把臉別向一邊,看到屋子裏到處都是人影。
他把他的手伸到她衣服裏麵去,女人感覺到那隻手比想象中的要熱。她想,這個男人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手是熱的。她可以把他想象成任何一個男人,惟獨不是眼前這一個。敲門聲就在這時急促地響起來,有人在門外高喊年處長的名字,叫他去唱卡拉OK。
紙嫣從剛才的情緒中退出來,對眼前的男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厭惡。
3
寂寞的燈火在空中勾勒出虛的框架,那是用一顆顆小的紅綠燈泡串成串、彎彎曲曲掛在房屋表麵的燈,造型各異的房屋仿佛被剪成極薄的、黑色透明的紙片,鏤空的,沒有體積,也沒有重量,紙嫣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石級上,感受到四麵八方向她襲來的寂寞。
所有度假村都是一樣的,熱鬧的外表下麵包裹著一顆顆寂寞的內核。
她和他們,他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她遠遠地聽到他們在唱歌,她替他們感到難過,可她自己沒有置身其中,她還是感到不快活。她想到老麥,不知他現在和誰呆在一起,他快活嗎——他曾經是快活的,可沒想到熱度這麼快就消退了,生活真是沒意思啊。
散完一圈步回來,紙嫣回到冷清的房間,她打開水龍頭放水,熱水龍頭好容易才放出一點熱氣來。紙嫣脫光衣服開始洗澡,由於溫度太低,她看到自己胳膊上浮著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她心裏感到難受。
她生活在冷與熱的夾縫裏,真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那個人是半夜進人她的房間裏的,他敲了門,她猶豫了一下,就摸黑去給他開了門。
他身上帶著外麵的寒氣,嘴裏有酒氣。他說他們這些人啊,他們硬拉住我不放,說什麼也不放我走,讓我唱這個歌那個歌,沒完沒了都快煩死我了。說著他就開始脫衣服了。紙嫣不願意有個涼而幹澀的人進人自己體內,她沒法兒勉強自己,她一千遍地說服自己,她應該接受他,別的她已經沒什麼指望了,但最起碼這份簡單的工作她得保住。
保住保不住,就看今晚她如何表現了。
可是,她的身體還是不想好好表現,身體和頭腦是分開的,什麼和什麼都是分開的,哪兒也不挨著哪兒。她聽見衛生間有人洗澡的聲音,她怕看見他的臉,而有一張臉卻越來越近地朝她壓下來,她知道那是什麼,那張臉將決定她的去留。
“你不會讓我走吧?”
“不會的。”
“真的?”
“真的。”
紙嫣覺得自己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被窩裏變得比剛才暖和許多,有一隻手伸進來慢慢試探著,他手背上沾著水,比紙嫣想象的要多些水分,房間裏很黑,反正也看不清他的臉,閉上眼他就不是他了。
他以前隻是摸摸,並沒有真幹過。
紙嫣討厭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她與不喜歡的男人做愛,居然也會達到高潮,這讓那個男人很有些得意。
“我好吧?”他說,“我是不是比你那些男朋友要強百倍?”
紙嫣背過臉去,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4
過了新年,處裏的氣氛又緊張起來,都說裁員名單已經下來了,傳聞有各種各樣的版本,說什麼的都有,紙嫣聽小吳說要走的人裏可能有她,但她已經找好下家了,“走不走都無所謂”,她站在辦公桌前很牛氣地抱著胳膊,用眼角看著紙嫣。
紙嫣不敢抬頭,處裏很多人都在議論她和處長的事,多數說得都比較難聽,國強甚至不跟她說話了,他們上班麵對麵坐著,目光碰到一起的時候就趕緊調開。紙嫣耳邊整天嗡嗡作響,他們說誰都不該走,該走的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她看到許多口型都在說著同樣的話,她頭痛欲裂,她甚至聽到隔壁房間說話的聲音。他們咀嚼著她的名字,像在嚼一塊爛肉,然後“呸”地一聲將那塊爛肉吐出來,爛糟糟的東西吐了一地。紙嫣心亂如麻地坐在那裏,她想也許她該去找年處長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