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從百頁窗的縫隙裏一小截一小截地泄露出來,落在年處長慵懶的手背上。他在喝茶,茶葉的香味從他的手指縫裏擴散開來,彌漫整個房間。
“怎麼?有事嗎?”
他從茶香中抬起頭來,看她。
紙嫣的臉色白得很難看,紙嫣不知道如何開口。
門在她身後自動合攏,然後他走過來,拉她的手。這一拉倒使紙嫣放心了,覺得他是恪守承諾的男人,她很溫順地被他拉人懷裏,一切由著他來。
年處長的手在她身上走走停停,那些陽光的光斑,在他手上變幻著形狀,一會兒變長,一會兒變圓,一會兒變方。紙嫣斜倚在他身上,慵懶而又疲倦,衣服並沒有被完全脫下來,隻是解開零零碎碎一些鈕扣和拉鏈,好像紙嫣身上裂開的無數道小口,它們嘴唇性感地張著,將年處長的手吞進去又吐出來。
“舒不舒服?”他貼近她耳朵小聲問她。
她不說話,身上無數張小嘴拚命地張著,吸他的手。然後有電話打進來,他一手接電話,另一隻手仍在摸她。
“嗯,嗯嗯。”他說。
紙嫣聽出對方好像是國強,國強總在這種時候打來電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5
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在議論誰該走,誰不該走,幾乎所有的矛頭都對著紙嫣,大家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有時他們聚在一起大聲議論,說某某怎麼那麼“不要臉”,也許他們在說別人,但紙嫣覺得自己的臉上一陣陣發熱。
紙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日神情恍惚,老麥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給他打電話,總是說忙。紙嫣聽阿金說,他最近好像被一個叫周冰瑩的女孩纏上了,那女孩嬌嬌弱弱,據說長得像楊鈺瑩。
那個長得像楊鈺瑩的人,穿梭在紙嫣的白天和夜晚,讓她感到害怕。她對不起老麥,可她也是沒辦法才那樣做的。人被逼到了角落,就會做出頭腦和身體相分離的事來。現在,紙嫣每天去上班都得打起精神,硬著頭皮才能走出家門,她感覺到空氣中澀澀的阻力。
人混著混著就成了這副德行,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那個“楊鈺瑩”真的很愛自己的老公嗎?
阿金的話都是真的嗎?
腦袋裏亂哄哄的,像有許多小蟲在飛。
辦公室的牆上貼滿大大小小的嘴,它們一張一合,空氣中帶黴菌的唾沫在飛。紙嫣每天第一個來,最後一個離開,他們在與不在的時候她都能聽到那種聲音,每天被這聲音吞噬著,紙嫣覺得自己身上正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逐漸散失,她每天吃得很少,想得很多,人在一天天變瘦,連手指尖都是白的。
這天紙嫣下班後心情亂糟糟地坐上一輛出租車,趕往她和阿金事先說好的一個地點。阿金最近閑著沒事,老約紙嫣出來吃飯。她動不動就說:“你瞧,覺我也跟人睡了,可他們就是不找我拍戲,我有什麼辦法。”這話說得紙嫣有些心虛,認為阿金話裏有話。
紙嫣滿腦袋都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他說:“沒事的,你放心,誰走了也不會讓你走。”他是隔著牛仔褲粗糙的斜紋布麵料撫摸她屁股時說這番話的。也許他是個好老頭,也許他說話算數,可是,紙嫣還是覺得不舒服,每當聽到阿金說“跟人睡覺”這句話,她就覺得阿金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罵她。
那天紙嫣沒有等到阿金,爾後打輛車徑直去了處長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她對自己說,你不要把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給毀了。可是,車子還是直衝衝地往前衝,大街上竟連一個紅燈都沒有,一路綠燈,瘋狂地衝向處長家住的那幢樓。
“你來幹什麼?”
年處長在家門口看到紙嫣,顯然有些慌張,他臉都綠了,果然五秒鍾之後,他身後閃出他老婆。
老婆睜大一雙銅鈴樣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紙嫣,要把她的臉看出血來。
紙嫣說:“處長,我不幹了。”
處長說:“紙嫣,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明天到我辦公室去談好不好?”
紙嫣說:“沒有明天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處長說:“你到底什麼意思嘛?”
紙嫣說:“沒什麼,我走了。”
紙嫣轉身腳步輕鬆地下樓,她感到很久以來都沒像現在這樣輕鬆過了,她揚起胳膊試了試,她想,會飛的人感覺不過如此。
半個月之後,紙嫣回單位去辦調離手續,單位裏風平浪靜,聽說裁員的事又推遲了,又有人說,裁員的事隻不過是年處長放出的煙霧彈,其實事情遠沒有那麼嚴重。紙嫣覺得很迷惑,弄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