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先接電話,我改天再來?”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鄭先生忽然開口說話,倒把紙嫣嚇了一跳。紙嫣連忙起身攔住他,並跟電話裏那位說來話長的闊女友小聲說了這邊的情況,闊女友善解人意地掛了電話。
“好了,你說吧。”紙嫣定了定神,用眼睛看著斜對角的那個男人,他臉上被一抹從西窗透進來的光照著,紙嫣想,這是那個被小喬說來說去“三個月了,沒有性”的男人嗎?
“認識沒幾天,她就開始指揮我,甚至生意上的事她也跟著瞎操心,她對什麼都不放心,三分鍾打一個電話給我,問我在哪兒呢,身邊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搞得我什麼事都幹不了,我都快被她給逼瘋了。我知道她跟你最好,要不,你幫我勸勸她,我實在受不了她。”
紙嫣說:“她說你們認識三個月了,沒有性。”
鄭先生的臉由灰白轉為鐵青,最後,他像吐鐵球似的硬邦邦吐出兩個字——胡說。
3
“有的人來到這世上是為了唱戲,有的人是為了玩女人,有的人喜歡錢,有的人活著就是為了讓別人高興。”小喬轉著手裏的咖啡杯,有板有眼地說,“而我活著的目的是什麼——我還真搞不懂。”
紙嫣和小喬坐在一家小酒吧裏,正等著對麵人藝的戲開場,在小喬眼裏,什麼話劇言情劇電視連續劇全都差不多,都是為她解悶的。
“那個男人可真悶,”小喬說,“這兩天鬼鬼祟祟的,整天關著手機,也不知他死哪兒去了。”紙嫣心裏一緊,因為這兩天鄭先生都來她家找她,跟她談他跟小喬的事。紙嫣猶豫著該不該把鄭先生找她的事告訴小喬,但想了一下還是算了。
那晚的戲紙嫣沒怎麼看進去,她腦子裏一直把小喬的話和鄭先生的話往一起對,他倆各說各的,所有的事都對不上,紙嫣搞不懂他倆到底誰在說謊。坐在出租車上昏昏沉沉的,回到家紙嫣連衣服都沒換就睡著了。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的起點是從劇場昏暗的過道開始的。
那個無臉的黑影子從過道深處緩緩地走過來,因為是逆光,紙嫣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臉。他走得很慢,但一直沒有停下來,他似乎很有把握,劇場裏的光線雖然很暗,但他看得一清二楚:每一個座位,每一張臉。
他走到紙嫣的座位旁邊,停下來,轉身,向她伸出兩隻手。
紙嫣握住那兩隻手,冰涼的溫度,但她身不由己要跟著他走。一開始覺得他是鄭先生,後來又演變成另外一個男人,紙嫣像被他催了眠,走在綿軟的地上,一點磨擦力都沒有,但身體依然向前,沒止境地向前。
他們走進一個黑色蚊帳,蚊帳裏的光線倒很亮,紙嫣終於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是老麥。
老麥說:“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老麥說:“晚回來也該打個電話,你知道等你多著急嘛。”
紙嫣環視四周,都是她熟悉的景物,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聽到從自己嘴裏發出的聲音。
然後她聽到如海浪般鋪天蓋地的音樂聲,有個魔鬼般的女聲,在音樂聲中劇烈跳舞,肢體紛飛,花瓣紛墜,她一個人可以分成幾個人,幻影一般地在音樂聲中移來移去,變幻莫測。
他的撫摸從背部開始,他的手所到之處,皮膚立刻變得光滑無比,眼前出現了迷幻的光線,粉的、黃的、綠的、紫的,煙霧一般從眼前飄過。他的手掌整個放到她胸上,他的手突然出現變形,變得很大,把兩個乳房統統攥在手裏,並且,他的手還在繼續變大,有覆蓋全身的趨勢……
紙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那張臉變成鄭先生的臉,她說鄭先生你怎麼在這裏,鄭先生說,我們在談話,我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也不敢驚動你,就在一旁坐著等你醒來。
他話說得真漂亮。
紙嫣仍羈留剛才的夢境裏,想起那隻越變越大的手。
鄭先生問:“紙嫣,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紙嫣說:“剛才做了一個夢。”
“是噩夢吧?”
紙嫣的臉紅了一下,說:“不是。”
“不是?”鄭先生湊近一點問她,紙嫣看見他的眼球上布滿血絲,由於距離太近,她看到他的局部被放大,放大,再放大,眼睛放得比整張臉都大(紙嫣有些懷疑他的全部敘述是不是一個騙局)。
他們後來又說了些什麼,紙嫣一句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後來她很不舒服,讓鄭先生趕快離開,她關上燈,再次進人夢境,夢裏卻全然不是剛才的情形,什麼都變了。
4
在菁園有一幢新房的冬梅多次打電話給紙嫣,讓她過來聊聊。冬梅和紙嫣一樣,也是離過兩次婚的年輕女人,她們許久沒聯係了,自從那次誤打誤撞地打進來那通電話,冬梅就總愛莫名其妙地來那麼一下,有時是傍晚,有時是上午,開場白總是那麼一句:
“你沒事吧?”
這句充滿暗示性的語言就像懸在空中的一把玻璃寶劍,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它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紙嫣想什麼叫你沒事吧,我能有什麼事,我又沒陷人什麼難以解脫的事件當中,又沒貪汙,又沒犯法,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是離過兩次婚嘛,我能有什麼事啊阿……越想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她終於決定到那個華麗的小窩裏去看看。有什麼呀,不就是房子大一點、家具新一點、老公有錢一點嘛,有什麼呀。
可是,真到那一天,紙嫣才發現事情好像遠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
那座藍白分明的歐式建築的小樓,帶有一種晦澀的陰鬱色調,紙嫣去的那天,天空飄著點小雨,雨滴裏包著微小的灰塵顆粒,落在頭發上,頭發摸上去沙沙的,很不舒服。
紙嫣撐著把灰藍色的塑料傘,罩子下的天空變得狹小、窒悶,紙嫣抬頭看看凝在塑料傘外的那些水珠,一顆顆排列成序看上去堅硬如鑽石。
紙嫣收了傘,站在門口按門鈴。
“紙嫣來啦,啊呀呀——”來開門的女人誇張地說。
她發現女人穿著鍛煉時穿的短打扮,一點兒不像知道有客人要來訪的樣子,紙嫣不知道是自己記錯的時間,還是冬梅把時間弄錯了,總之一切都不對勁,紙嫣人還沒進門,心就開始後悔起來。冬梅把紙嫣帶進一間有水仙的玻璃房間,“對不起,請稍微在這兒等一下,”冬梅衝紙嫣笑了一笑,說,“我還有點事沒完,馬上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