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一直想你。”他說。
紙嫣沒動,用手解鞋帶,換鞋。男人的手在她腰上一下下用力地捏著,然後他把臉貼過來,親吻紙嫣的臉。“你想我了麼——你肯定沒想我。”
他們就在下午明亮的光線裏做愛,雖然窗簾拉著,可光線還是源源不斷地湧進來。紙嫣的皮膚被細紗窗簾透過來的光線漂得很白,她看不太清自己,隻覺得皮膚長在身體的遠處,像鏡子裏的影像,是冰冷的、別人的東西。
3
梧桐和紙嫣閃電般結婚,他們沒通知任何人,隻去街道辦了必要的手續,就搬到一起住了。紙嫣找了個臨時的工作,在一家公司裏替人家做些案頭工作,梧桐雖然沒工作,但他好像並不著急,整天穿著花格子西裝東轉轉、西看看,除了吃,就是玩。看報紙,喝啤酒,無事一身輕。
他每天等紙嫣下班回來,就商量著吃什麼,然後兩個人手拉手到附近超市去買菜,買回來大操大辦地在廚房裏弄吃的。紙嫣有時看著他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覺得很難受,有些看不起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人。可是到了晚上,又覺得有個伴是多麼地好啊。
兩個人吃完飯八點多就開始呆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喝東西,有的時候是酒加飲料,有的時候是純酒,梧桐的花樣極多,他用各種各樣奇怪的杯子盛這些東西,他喝一杯,要紙嫣也得陪他喝一杯,冰涼的酒到了肚裏就變得滾熱,好像要開鍋似的。
梧桐還愛唱卡拉OK,他一手拎著啤酒瓶子,一手拿著麥克風,站在屋子中央的一小塊空地上,嗚嗚呀呀大聲地唱。紙嫣愣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明天約了前夫湧晨見麵,打算問他借點錢。現在她雖然有一份臨時的工作,但要維持一份兩個人的日子還是不夠花的。
開口問前夫借錢——她不知道自己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梧桐還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情緒裏,正在唱一首難度極高的歌,嗓子都快唱裂了,他總是熱衷於這些沒有多大用處的事情,你都不敢跟他提正經事,一提工作的事他就滿臉不耐煩,“工作,工作,我不是正在找呢嗎?”
他們說歸說,吵歸吵,到了床上他們就把什麼都忘了。梧桐是個很會纏綿的男人,他幹起來沒完,自始至終處於興奮狀態。他又很會撫弄他身下的那個女人,讓女人還沒正式開始之前就情不自禁發出綿軟的呻吟,他的手仿佛通了電,他的身體也通了電,亢奮時間持續很長,他的生活中除了音樂、啤酒,就是女人,這三樣東西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內容。
晚上的快樂過去之後,紙嫣就得強打起精神來麵對白天。她必須想辦法弄到錢,來應付兩個人的生活。在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之後,紙嫣想到了前夫湧晨。
他近來經常呼她,還時不時地給她打電話。紙嫣其實並不想見他,但是,目前他們的處境又迫使她不得不放下高傲的麵具,低下頭去問前夫開口借錢。
茶室很安靜,除了紙嫣和她前夫湧晨,角落裏還坐著一對,他們看上去好像是一對剛剛認識不久的男女,很親昵地擠在一起坐,兩個人眼睛裏都放光。
“今天怎麼肯見我了?”湧晨說,“我還以為你一輩子再也不理我了呢?”
紙嫣低頭看著麵前的茶杯蓋,心像杯子裏滾燙的茶那樣,熱氣蒸騰,直往上頂。
“你怎麼不說話?”他喝了一口茶,“有什麼事找我吧?”
“其實……也沒什麼事,”紙嫣說,“你不是老呼我嘛。”
湧晨又喝了一口茶。
他還是老樣子,連喝茶的姿勢都沒變。角落裏的那對小情侶正頭挨著頭嘰嘰噥噥說著什麼。從前紙嫣和湧晨也有過這樣的階段,但是他們的關係很快就變質了,變成一隻幹癟的蘋果,水分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茶室裏的環境讓人感覺很安閑,檸檬黃的窗簾很工整地被絲帶係著,係成一個個大寫的“X”形。玻璃擦得極亮,外麵的景物好像鍍了光似的,雖然隻是隔了一層玻璃,裏麵和外麵卻感覺有很大不同。
街上神態安閑的行人讓紙嫣覺得十分羨慕,她那件難以啟齒的事一直在心裏憋著,說出來、不說出來都讓她感覺很難受。
茶室裏流淌著一種讓人說不出的、好像黏稠的流水似的音樂,這種音樂填補了紙嫣和湧晨之間的空當,讓他倆靜默地坐著,四周的環境還不至於太空寂。紙嫣忽然明白當初她和湧晨為什麼要分手了,一切都源於“空寂”這兩個字。
——紙嫣,你現在是不是缺錢?
——別不好意思,喏,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紙嫣的耳朵嗡嗡叫著,她有點不敢抬眼直視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她想自己是多麼無恥啊,為了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借錢。可是,那隻牛皮紙袋她還是收下了,她需要錢,需要把日子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