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嫣和梧桐的婚姻僅僅維持了三個月零五天,三個月一過,他們就誰也容忍不了誰,吵得昏天黑地。紙嫣想著為他所受的種種屈辱,哭得屋頂都快要塌下來。他們閃電似的結婚,又閃電似的離婚,快得幾乎沒在腦子裏留下任何痕跡,他走的那一天,把屬於他的東西一個一個撿進那隻暗藍色的大包裏,他的白襯衫在紙嫣眼前晃來晃去,像一片模糊的白色幻影。
然後,他就走了,從此不再回來。
可是,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梧桐走後好幾天,他的白襯衫還在眼前晃,她老看見有個男人穿著白襯衫從廚房裏走出來,在客廳裏一閃又不見了。他的身影重重疊疊,重重疊疊,紙嫣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臉。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喝多少酒,怎麼就醉了。
這天夜裏,音響突然震耳欲聾地響起來,有個男的壓低嗓門帶著哭腔躲在音箱裏麵大聲地唱,“我忽然忘了我來時的路,它已消逝就像閃電——”紙嫣從臥室裏出來,她推開門,意外地看到客廳裏或坐或臥,聚了一屋子人。
他們被燈光映得麵色橘黃。
不動,不笑,也不說話,像一些紙做的玩偶。
紙嫣看到另一個自己在另一個房間裏跟另一個男人吵架。
後來帶哭腔的歌聲又響起來了,很多人影都從窗子裏飄了出去,房間裏就空了。
到了後半夜總算從這個怪夢裏掙紮出來。家裏什麼也沒有,連空氣都是冷冰冰的。紙嫣不知道梧桐究竟帶走了什麼——也許,他什麼都沒帶走,是她的心空了。
4
每天兩個白水煮蛋就算紙嫣的晚飯。她不想出門不想見人,看見商店就煩,想起人多的地方感到害怕,她每天在房間裏枯坐著,心灰意冷到極點。這天晚上,有個一直追求她的男人小陸打電話來問她,可不可以來家裏看她。紙嫣手裏拿著電話愣了好一會兒,說了聲“來吧”。
男人拎著一兜水果,好像看丈母娘似的就來了。
他在門口很認真地換了鞋。他說我我我,我放下電話就來了。他說“我”的時候是個結巴,可是,他說別的話的時候,又很連貫。
“小陸,你坐。”
“不,我站著。”
“幹嗎買水果給我?”
“看著喜歡,就買了。”
那些顏色鮮豔的桔子不知怎麼骨碌碌就從碩大的塑料袋裏滾出來,自己長腳似的到處走,沙發底下、茶幾下麵、暖氣底下,它們行走的速度比紙嫣眼睛轉動的速度還要快,轉眼之間散了一地。其中有一隻落到紙嫣穿拖鞋的腳邊。紙嫣的腳靜靜地臥在那雙精致美豔的拖鞋裏,由於光線關係,它們顯得小巧,而且白。
小陸低頭撿桔子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紙嫣的腳——紙嫣也感覺到了那種目光的撫摸,她想起以前她跟老麥在一起,老麥常愛撫弄她的腳,誇她的腳長得白。但是這個聯想移植到小陸身上,感覺就不是很舒服。
小陸說:“你穿幾號鞋?”
紙嫣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小陸說:“你的腳看上去真小。”
紙嫣一笑,腳在拖鞋裏不自然地動了一動,像是在往裏麵縮。她隻穿了雙很薄的肉色絲襪,腳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小陸在側麵那張沙發上坐下來,他們尷尬地坐著,找不到可以聊到一塊去的話題。然後,小陸就湊到紙嫣那張大沙發上來坐著。紙嫣站起身來去擺弄音響,音響裏傳來那首“卡薩布蘭卡”的老歌。那是一個男人無限深情的聲音,在這種聲音裏,有兩隻手伸過來放在她臀部的兩側。
紙嫣覺得那兩隻手傳來的是叫人有點惡心的熱度。可是,那熱度在膨脹在擴張,紙嫣覺得好煩。她想叫那個手上長刺的男人趕快滾開,滾得越遠越好,男人卻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盯著她看,然後,他的胳膊好像繩索一般將她越勒越緊,紙嫣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呼吸,她緊閉著眼睛,麵色慘白,好像一個垂死的病人。
5
小陸在電話裏一再說,那天狀態不好,要不等哪天再試一回。紙嫣很煩躁地聽他在電話裏說著話,一邊用手擺弄自己的頭發。她想自己根本不愛這個男人,幹嗎還要聽他囉裏哆嗦地說下去。於是沒等他說完話,就態度強硬地掛斷電話。
後來,小陸在人群裏散布謠言,說他跟紙嫣好過很長一段,後來是他把紙嫣給甩了。這話傳到紙嫣那兒,紙嫣也懶得爭辯,再想起那個男人來,感覺就像活吞過一隻蒼蠅,每回都想嘔吐。
有很長一段時間,紙嫣的生活中沒有一個男人,她討厭他們就像討厭自己。她心灰意冷,整天獨來獨往,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上什麼人了,直到她最後一個情人帶魚的出現,給她帶來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