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情人(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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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嫣再次遇到帶魚的時候,已是個離過三次婚的女人了。

自從那天散步之後,帶魚並沒有上門找過紙嫣,也沒給她打過電話,或上門找她。他是知道她住的地方的,想要找到她其實很容易。紙嫣偶爾會想到他,想到某個晚上一起散步時說過的幾句有趣的話,但那都是一閃而過的事情,很快地,她就投人到新的一輪聚會中去,朋友如流水般地從身邊流過,有的隻是一麵之交,在一起吃過一頓飯而已,再打電話來,連對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有天,阿金打電話來,說有個酒會,她想請小喬和紙嫣參加。

紙嫣手裏拿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她想說,算了,我不去了吧。那邊阿金卻自作主張地說,好啊好啊,我等你們啊。

然後“嘎噠”一聲掛斷電話。

那是下午三四點鍾的光景,紙嫣剛剛睡了一個午覺,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她赤裸的身體在鬆軟的白被套下麵伸展了一下,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舒適。她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腦子裏麵一片空白。

隔著一層窗紗,外麵的世界變得很遙遠。太陽很好,窗外很安靜。過往的車輛忽然失去了聲音,紙嫣的內心也變得很安靜。她不想再聽電話了,也不想到外麵去見什麼人,有那麼一瞬間,紙嫣覺得安靜真好。可是,小喬的電話催命鬼似的打進來,紙嫣又改變主意了。

她說:“都幾點了,你還在睡覺呀?”

她又說:“你是一個人睡覺嗎?”

紙嫣說:“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

“穿漂亮點兒。”

“穿什麼呀,我簡直沒衣服可穿。”

“那你就光著好了,什麼也別穿。”

紙嫣想起這句話倒很像老麥說的。老麥已經沒了音訊,他們的分手是真正意義上的分手,這點想起來讓紙嫣覺得寒心,她想老麥也許從來也沒真心愛過她。湧晨剛結婚的時候或許對她還有過一點點感情,而老麥對所有過往的女人或許都那樣,熱情和甜言蜜語是平分給每一個人的。

有好幾次,紙嫣都想問問阿金,老麥最近怎麼樣了,跟誰在一起。可每次話到嘴邊,又都咽回去了,也許是自尊心在作怪,紙嫣不想先開口,她以為總有一天,別人會先開口跟她說些什麼。可是,她們就是不說(從沒提到過老麥一個字)。

阿金打扮得像要上台唱戲似的,她站在大飯店的玻璃轉門門口,不時微笑著同她認識的人打招呼。當看到紙嫣從出租車裏鑽出來,阿金高興得幾乎叫出來。阿金在生活中是那麼地誇張,而在拍戲的時候,聽說她反而表現得很木。紙嫣覺得阿金把生活中許多事情都搞反了,所以,她一直活得不如意。

“我最近新接了一部戲,肯定能紅。”

阿金湊近紙嫣的臉,神神道道地說。

紙嫣清楚地看到阿金描畫細致的眼線,看到她一根根被睫毛膏拉得極長忽閃忽閃的長睫毛。還沒開始喝酒,她已經處於喝酒狀態,說話的語氣飄忽神秘,讓人分不清她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化了妝的阿金顯得越來越漂亮了,但漂亮的似乎隻是她的外殼,內心卻越來越糟糕,混亂而又沒有頭緒,總是幻想著有一天能夠一炮走紅(而這種幻想又是何等渺茫)。從阿金飄忽不定的眼神裏,紙嫣看到她的近況並沒有太多改善,她還是像撞大運似的東撞西撞,等待命運來選擇她。

這時候,阿金正和一個姓陳的導演大聲打著招呼,連紙嫣都看出來了,那個姓陳的明顯敷衍阿金,同她打哈哈,說哪天有戲請她拍,阿金誇張地大笑著說,那太好啦。

酒會上,有個男人酒後大爆發,捶胸頓足,說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舔別人的冷屁股,但是別人無動於衷。話越說越傷心,種種表演令女人們感到,這個男人好可憐(也很惡心)。

紙嫣在閃爍的杯盤間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原來是母親奈夏正和影視公司老總黃烽站在一起。他們正手裏拿著托盤,一邊說著什麼,一邊用不鏽鋼夾子夾喜歡吃的東西,自助餐給人的感覺總是選擇的種類越多,就越是無從選擇。

他們站在那裏說話的樣子很怪異,他們看上去像一對老熟人,可紙嫣從來沒聽母親說過她跟影視公司的黃總認識。紙嫣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冷眼看著他倆,他倆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心,她聽不到他們到底說的是什麼,她努力猜測和想象著,他倆看上去熟撚而又親密,有時說著說著話,兩個人的頭就忽然碰在一起,然後,倏地一下又分開了。

紙嫣覺得,那個男人一定在母親耳邊說了句怕人聽見的話。

難道黃烽就是當年那個令母親放棄一切的人?

也許吧,可能吧……紙嫣腦袋裏嗡嗡的,有許多奇怪的意念在飛。與此同時,從另一個角度注視著那對男女的還有另一個女人——小喬。

小喬為黃烽的事已鬧到不可收拾的程度,據說目前黃烽到處躲著小喬,生怕她再幹出什麼令人害怕的事來。小喬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人,她什麼瘋狂的事都幹得出來。

紙嫣看著那個喝醉酒的男人,想象著十分鍾之後,小喬的樣子肯定跟這個男人一模一樣,她的心收緊了一下,她心情複雜地離開那個熱鬧場,一個人站在門口打車。

帶魚和他的車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那輛車在空地上慢慢劃著弧線,來到紙嫣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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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帶魚的臉和帶魚的眼睛。

“原來是你呀,”紙嫣說,“嚇我一跳。”

帶魚把頭稍稍往左偏了一下,說:“上車吧。”

紙嫣頭重腳輕地坐了上去,車就開起來。她不知道他要帶她上哪兒,車窗外的景物飛快向後倒去,他們誰都沒有說話,車內的音響裏放著一首男女對唱的情歌,紙嫣知道她和帶魚還遠沒到那個分兒上,對於將來他們會怎樣發展,紙嫣心裏沒底,她隻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男人是喜歡她的。

車子在街上轉了好幾個彎,紙嫣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車內有一種讓人想跳舞的音樂,紙嫣眼前出現了一些閃動的人影,他們的身體在瞬間扭成一些優美的麻花,定格,隨即又舞動起來。

帶魚一聲不響地坐在一旁開車,他好像很有把握,知道事情將按照他事先設計好的軌道順利展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並不看紙嫣一眼。汽車在一片陌生的住宅小區裏停下來,這裏看上去冰冷而又陌生,有一種水泥味還未散去的簇新感,樓宇像刀削出來的一般整齊,連天空也像是被人換過了,暗藍色的底色上微微飄著些隱約可見的雲。

他們上樓,一前一後。樓層並不高,隻有五層,他們在三層的某套單元房前停下來,帶魚從包裏掏出鑰匙開門。

樓道裏那盞黃燈幽幽地亮著,像一隻冷靜地望著他們的眼睛。

他們在那隻冷眼的注視下進門。

門在他們身後無聲地合攏。

帶魚腋下夾著包,在房間裏到處走,手裏畢剝畢剝開著燈,紙嫣就雪亮雪亮地站在燈下了。

有一些飄忽玄妙的音樂從房間深處傳來,那首歌幾乎無詞,是一層層折疊的女聲,被一個女人的手徐徐展開。紙嫣喜歡那種意境,也喜歡帶魚布置精美的房間,房間裏有帶流蘇的燈、造型古怪的小擺設、色彩古樸的沙發和鋪得平展展的床。

帶魚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兩杯噴香的咖啡。他們坐下來慢慢地喝。什麼也不說,就隻是喝咖啡。紙嫣有些記不清前因後果,她是怎麼認識帶魚的,又為什麼跟他來到這裏,這些統統記不起來了,隻有眼前騰起的水霧是真實的,香氣是真實的,喝到嘴裏香甜的味道是真實的。

“你不喜歡這種音樂吧?”

“哦,我喜歡的。”

“我這裏還有一些好唱片,要不你來挑一張放?”

“不了,這張就挺好。”

“你看上去好像很緊張。”

“沒有啊,我怎麼緊張了?”

帶魚露齒一笑,說:“是嗎?那是我多心了。”

音樂繼續飄忽舒展地眼前打轉,他們遠遠地坐著,中間隔著很大的一張方形茶幾,茶幾上的玻璃像鏡麵一樣反光,他們頭像的倒影鑲嵌其中,像另一個世界裏的一對男女。有一條胳膊隔著茶幾長長地伸過來,像海底深處快速生長的一條水草,朝著紙嫣這邊伸卷過來。

紙嫣沒想到她會躲閃。

那隻手像自由落體那樣從紙嫣的耳邊擦了過去。

事情僵持著,沒有進展。

他們就這樣靜坐著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直到肚子脹得裝不下了,紙嫣起身上了一次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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