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儀羞紅了臉,從他懷裏掙紮出來道:“胡說,我什麼心思?不同你說這些沒什麼用的閑話。你身上還疼得厲害嗎?”
沈昱道:“你莫要擔心,已經不怎麼疼了?”
令儀啐道:“好沒臉麵,哪個擔心你了?我是想著,你身上要是好點了,就去小院裏看看姨娘。雖說你剛被抬回來冬雪就去報過平安了,可我想著著,她要是見不著你,心裏總不會踏實的。”
沈昱應了。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的閑話,令儀便催著他去小院。沈昱也擔心姨娘,簡單叮囑她幾句就帶著煙兒去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楊俊修的拜帖就送了進來。令儀從蔣婆子手裏接過來打開隨意掃了一眼,便讓請到正廳裏頭去,也不打發人去請沈昱,自己理了理衣裙,便姿態端正的往正廳過去了。
楊俊修今日穿一身仙鶴紋藤花綾衣,對鶴反向展翅,姿態優雅靈動。腰間一根玉白色腰帶,緊緊扣著,將青年纖細的腰身展露的淋漓盡致,手裏還抓這個青玉做柄的麈尾,一見到令儀,也不管禮儀,站起來道:“金穀園一毀,再難見君桐丹青聖技,乃修一大憾事也。”那麈尾巨大,遮住了他半張玉冠似的臉龐,不但不減其姿容,反而顯得豔麗非凡。
令儀卻無心欣賞,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請楊俊修坐,又親自替他斟了茶水才道:“俊修兄,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提這事嗎?”
楊俊修道:“君桐莫惱,修曾立誓,此生絕不涉朝政。平盧一戰,卻是破例了。”他語氣中透著深深的悔意和自責,配合著外頭細細的雨,竟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來。
令儀覺得這楊俊修比沈昱還要妖孽,警惕地道:“俊修兄的意思——”
楊俊修爽朗一笑,白玉似的臉龐生動起來,恍若明月朗照,讓人難以拒絕:“世間之女子,要麼‘雲發豐豔’要麼‘蛾眉皓齒’其姿容顏色,各個千篇一律,乏人胃口。偶有那姿色殊異的,卻又粗鄙寡淡,同樣毫無性靈可言。”
令儀幾乎聽不懂楊俊修在說什麼了。
楊俊修又道:“唯有君桐筆下的美人圖,美目流盼,巧笑倩兮,仿佛是畫中的仙靈走出來了。”說道此處,楊俊修臉上一片癡迷,看得令儀渾身發顫。等回憶夠了,才又接著道:“可惜,當年的金穀園,修人卑位淺不曾有幸得見君桐。”
令儀總算明白了,看來外界傳言不假,這楊俊修雖佯狂不講禮數,又假清高說什麼不涉朝政,卻對於丹青一道最是執著,怪不得她一將那《寒山瘦梅圖》送進楊府,楊俊修二話不說便了出兵。
楊俊修道:“修沒猜錯的話,君桐送來的那幅《寒山瘦梅圖》也不是先生的真跡吧?”
令儀道:“事出危急,公子見諒。”說完,福身向著他請罪。
楊俊修歎道:“焚琴煮鶴,世上庸人何其之多。可歎寒山紅梅,後人終無緣得見了。”令儀驚奇地發現他竟然落下淚來。
楊俊修所幸伏案大哭一場,過後整理了儀容道:“寒梅雖瘦,錚錚之骨卻藏於其中。君桐匆忙之中作畫,境界比之寒山先生,差之遠已。”
令儀聽得他一口一個君桐,心下不大自在,又想起父親當年揮毫而就的灑脫,臉上混雜著仰慕和遺憾的神色。
楊俊修又道:“修此番前來,便是預備接君桐出去的。寒舍雖陋,卻絕不屈就了君桐,你我二人,潑墨揮毫,丹青描鸞,不比困在這沈府自在逍遙?”
令儀看著楊俊修,楊俊修毫不回避的看著令儀,二人目光相接,一個清冷,一個熾熱,令儀拿出蕭氏君桐的氣度來,眼神漸漸囂張淩厲,冷笑道:“俊修兄,你當我蕭君桐是那任人哄騙的三歲小兒?你見過哪個不涉朝政的人會養數百的私兵?”
楊俊修哈哈大笑道:“蕭氏君桐,果然妙人。”
令儀也笑道:“俊修兄謬讚了。”
笑過了,楊俊修仿佛卸下了麵具,真誠的多了:“雖然在一些俗事上有欺瞞之嫌,修此番求畫之心卻半點不假。”
令儀這會兒是半點也不信他的話。她在頭腦裏飛快的梳理各種關係,總覺得楊俊修此番出兵的動機太過說不通。一副假的《寒山瘦梅圖》,怎麼可能請動裝瘋賣傻的老狐狸,除非,除非他本來就要出兵,她去送畫隻是碰巧。
令儀身上滲出冷汗來,她突然鄭重地向著楊俊修行了大禮。
楊俊修長歎一聲,起身扶起了她,附在她耳邊道:“風起平盧,這本就是一個局。原本入局之人該是我楊俊修。君桐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