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守了個昏昏欲睡的中年家丁,離章定一丈來遠,他撿了截比較粗的枯木,往側前方一樹下草叢擲去,那人被驚醒,問了句誰,而後小心翼翼過去查看。便趁這時,章定溜了進去。
聚仙閣的客人夜裏常會有各種需要,因此樓道裏通宵點燈,不算亮,隻照個人影。
章定來到白天所見的那雜物房門前,門是鎖著的,她很可能還被關裏麵。章定摸出一根鐵絲,折騰開鎖,進去了。
很快得到反應,沙沙的衣服摩擦聲,有人從地上坐起來了。
無人開口,好半晌,沒察覺到危險,雲鹿問:“誰在那裏?”
章定認出她的聲音,心落地:“是我,我帶你出去。”說完,他吹燃了火折。
這一刻,雲鹿是驚喜的,幫她一次已經是大恩大德,她沒想到對方還會來,眸光躍動著,張口卻是無奈地拒絕:“跑不了,我被鎖著了。”她腳上套了鐵鏈,另一頭鎖在支撐房梁的柱子上。
章定沒料到這點,蹲到她旁邊,去找鎖孔。這把鎖的結構卻更複雜,他額上浸出汗水,打不開。
雲鹿按住他的手,壓低了嗓音:“別試了,我會連累你,我聽見外麵不時有聲音,趁現在沒人,你快走!”一個人逃尚且不容易,兩個人會增添不止雙倍的麻煩。
章定直視她眼睛,這下,倒生了非救不可的心思。雲鹿看出來,要阻他念頭:“常媽媽搶走了我的匕首,我要留下,想辦法拿回來。”
“那把匕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嗯。”
章定不說話了,沉思著。或許可以先救她離開,自己留下來想辦法拿回匕首,但另一方麵,外麵這麼亂,即使她出去了,也不一定就能活下來,相對而言,聚仙閣倒是個溫飽不愁的好地方了。
這裏是回形建築的拐角,屋子很不規整,逼仄,沒窗,有些透不過氣,像此時的心情。良久,章定問:“他們給你吃東西了嗎?”
雲鹿搖搖頭。
“肯定餓壞了。”章定在她身旁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今天發的是餅,他留了半塊,遞給對方,瞧見她手也是被銬著的,便掰碎了,喂到她嘴裏。
第一塊入喉,雲鹿的眼淚下來了,沒發出聲音,卻哭得止不住。章定一時有些無措,最後怕她噎著,拍了拍她後背。
等她情緒漸穩,章定喂她吃完餅,又拿來瓶子,且先行解釋:“不是酒,裏麵裝的是水。”
雲鹿滿懷感激地道謝,她正渴得厲害,捧著瓶身往嘴裏送,章定擔心她拿不穩,伸手托著瓶底。
等她喝完水,章定起身:“牧隱,我要回去了。”
雲鹿有些訝異地望著他。
章定眼中仿佛閃過了一絲羞色,很快消失,像錯覺:“他們說你叫這個名字,”轉身去開門,隻拿一片少年單薄的背對著雲鹿,話音輕輕的,“很好聽。”
雲鹿心裏,浮起異樣滋味:“等一下!”
她叫住對方,努力站起身,去捉他的手,用力握著,誠懇地,無比信任地:“不,我不叫牧隱,我叫雲鹿。雲鹿,這才是我的名字。”
少年睜大眼,而後笑了:“嗯,我叫章定。”
沒聽見走廊上有聲音,章定出來,將門原樣鎖好,回頭,卻與一女子看了個正著。如果沒記錯,這是花魁素芥,方才似乎在對著天井發呆。
在她叫出聲前,章定箭步過去捂住她嘴,冷聲威脅:“城西華春巷,我替你送過檀木匣。”
送飯是罪,私通更是罪。
素芥的臉煞白,但不像是因為害怕。她示意章定往屋裏走,進去後,見床上有個變著花樣打呼嚕的男人,睡相糟糕。
她沒有要喊的意思,章定鬆開手。素芥輕呼兩口氣:“那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章定沒正麵回答,隻說:“我們偶然認識的。”
素芥盯著麵前少年,唇邊浮起一抹笑:“你走吧,我不會說的。”
算是各自握有對方把柄,章定沒多糾纏。準備離開前,素芥卻說:“你的手,好生洗洗吧。”
章定不太理解。
天已朦朦亮了,他不能再按來時的方法走,便躲角落裏,等後勤房的門打開,尋了個機會混進去。這回運氣很好,沒被其他人發現。
第四天,雲鹿被放出來,常媽媽說她還太小,承諾至少等十三歲後再讓她接客。還有三年,她暗中決定要引導事物往好的方向發展,便簽了賣身契,從此人人都喚她牧隱。
底層老鴇教她規矩,不準熟客、不準甩客、不準偷活、不準私藏錢……又命她背禁說的字:“龍、虎、夢、燈、橋、塔、鬼、哭”,犯了戒,從不打臉,而是跪搓衣板,灌洗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