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以後,細小的雪霰,開始變成大片大片的雪花,遮天蓋地地飄落下來。

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雪落在淒清的瀏陽河上。雪落滿了這個孤獨的可憐的日本軍人的衣襟。 佐佐木二這個已經良心發現的日本兵,就這樣在白雪的覆蓋下,默默地沉入了清澈的瀏陽河水之中。

中國軍隊四處出擊,“天爐戰”發揮威力。

日軍撤退時,天已黑透,李玉堂軍麵臨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召集部隊。

經過幾晝夜血戰,李玉堂軍的官兵們疲憊至極,許多人竟在寒風刺骨的黑夜裏,伏在陣地上睡著了。

那一夜,清理戰場的官兵們打著火把從死人堆裏找活人。人們拍打著一個個不動的身軀,喊道:“活著嗎?”一個個地去摸是涼是熱。

令人非常遺憾的是,有些士兵沒有戰死沙場,卻在勝利時精神驟然放鬆,睡了過去,或者因為疲勞過度昏迷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日軍開始撤退的這天晚上,薛嶽於7點鍾下達命令:

一、羅卓英為南方追擊軍總司令,指揮第二十六軍於1月5日拂曉由牌樓峰經楓林港、栗山巷向長樂街、伍公市追擊;第四軍由阿彌嶺經東屯、青山寺、福臨鋪向新市追擊;第七十三軍由長沙經石子鋪、栗橋向駱公橋追擊。

二、楊森為北方堵擊軍總司令,指揮第二十軍、第五十八軍,在象鼻橋、福臨鋪、栗橋,自北向南堵擊。

三、王陵基為東方堵擊軍總司令,指揮第三十七軍、第七十八軍,在楓林港以北、長樂街以南地區,自東向西堵擊。

四、傅仲芳為西方截擊軍司令官,指揮第九十九軍主力,在石子鋪以北,新市以南地區,自西向東堵擊。

五、李棠為挺進司令,指揮第一四零師向黃沙街、新牆攻擊、截擊敵人。

就這樣,薛嶽下達了“天爐戰”的總攻命令。

一束束電波穿越湖南北部的上空,一支支中國軍隊向撤退的日軍發起攻擊。中國軍隊開始了對入侵日軍的圍攻。第三次長沙會戰,終於到了它最輝煌的高潮,要把日軍在“爐膛”裏燒焦。

半個月前,歐震的第四軍按照軍委會的指令準備南下廣東,馳援香港。歐震軍的南下,也是促使阿南惟畿輕敵冒進的原因之一。

但是,歐震軍剛剛開到粵北時,香港就已經陷落。

不過,為了誘敵深入,薛嶽沒有急於將歐震軍調回長沙。直到1月2日,歐震軍才從曲江乘火車到達株洲。

4日拂曉,歐震軍在長沙城外做好了攻擊日軍的準備。

歐震命令張德能第五十九師在右,柏輝章第一零二師在左,陳侃率第九十師機動策應,分兩路齊頭並進。激戰到下午2點,張德能師薛廣團攻克阿彌嶺,進占雨花亭。與此同時,柏輝章師許世俊團一鼓作氣,將盤踞在金盆嶺和黃土嶺的日軍趕走。

這時,第四軍已經形成對攻城日軍豐島師團的反包圍態勢。

張德能命令信號兵發射信號彈,通知李玉堂軍從城內反攻。

豐島房太郎知道自己的部隊已經處在千鈞一發的危險關頭,不敢再有片刻的猶豫,慌忙率部奪路而逃,向東山和朗梨市撤退。

然而,事到如今,日軍不是想逃就能逃走的。他們必須衝破歐震軍的外線包圍,才能找到生路。經過激烈的戰鬥,豐島師團付出慘重的代價,方才突出重圍。一夜混戰之後,豐島清點突圍出來的人數,發現已經少了一千多名官兵。

5日淩晨,豐島師團狼狽地逃到東山鎮,遭遇了夏楚中第七十九軍的兩個團。這支中國軍隊在此等候多時,已經炸毀橋梁,以猛烈的火力堵擊豐島師團,而歐震軍也從後麵迂回過來。

豐島師團折兵損將,已經疲憊不堪,突然遭到堵擊,部隊亂做一團,直屬部隊、傷病員和運輸部隊等非戰鬥人員,紛紛潰散。

豐島房太郎摸不清堵截的中國軍隊有多少兵力,而東山橋已毀,日軍無法從這裏通過,他隻好命令部隊沿瀏陽河南岸撤退,仍然從磨盤洲附近徒涉過河。

豐島師團到達磨盤洲河岸時,饑寒交迫,精疲力盡。豐島命令部隊在堤岸下稍事休整,埋鍋造飯,燒水解渴。日軍官兵們一聽說可以休息,立即散開,或坐或躺。忽然,隻見三顆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四麵槍炮聲齊鳴,夏楚中軍埋伏在瀏陽河兩岸的部隊,王甲本第九十八師在左,郭禮伯第九十四師在右,趙季平暫編第六師居中,三股大軍勇猛地撲了過來。

豐島師團的官兵們倉皇迎戰,有的人還來不及拿槍就被擊斃。有的慌忙跳水,準備渡河,又被冰冷的河水淹死。這一仗,被擊斃的和淹死的日軍達六百多人。

此路不通,豐島師團再次改道,從神田師團控製著的朗梨市軍橋過河,到達瀏陽河以北地區。

這時是1月5日的下午3點鍾。

豐島師團和神田師團合在一處後,兩名師團長情緒低沉,相對啞然。他們的部隊都很狼狽,而且處境危險。他們現在對於長沙已經沒有任何興趣,隻想快一點離開第九戰區的範圍。不過,他們隻敢在白天行軍,夜間對地形不熟,不敢貿然行動,而且擔心與中國軍隊遭遇。天黑之後,他們命令士兵們抱著槍睡覺,以防遭到中國軍隊的突襲。

5日夜晚,他們安然度過,部隊好歹得到了休整。

1月6日,日軍兩個師團到達瀏陽河以北的朗梨市一帶時,歐震軍和蕭之楚第二十六軍的六個師,從四麵八方追殺過來。蕭之楚軍首先從北麵對朗梨市發動攻擊,號稱“皇軍之花”的豐島師團和神田師團此刻都不敢戀戰,以兩個師團並列的隊形,退向北麵的楓林港地區。

豐島師團和神田師團且戰且退,另一方麵,奉阿南惟畿之命前來接應的青木師團,沿途不斷遭到中國軍隊的有力襲擊,主力到達春華山後,又被中國軍隊壓迫退回金井。

在青木師團主力退回金井之前,陳沛第三十七軍已經在圍攻留守金井附近的日軍龜川部隊。待日軍增援部隊趕到時,四百多人的龜川部隊隻剩下二十名,幾乎是全軍覆沒。

在這次戰鬥中,陳沛軍擊斃了青木師團第二三六聯隊第二大隊長水澤輝雄少佐、第五中隊長三宅善識中尉和第六中隊長關田生吉中尉。

直到1月7日,青木師團付出慘重的代價,才艱難地到達春華山一帶,接應北撤的日軍豐島師團和神田師團。

湖南北部已經成為燒毀侵略者的大熔爐。在撈刀河地區,在汨羅江流域,在新牆河一帶,中國軍隊廣泛出擊,攔截日軍主力,捕捉小股日軍,破壞橋梁和道路。日軍進攻時在沿途留下的各段接應部隊,幾乎被中國軍隊全部消滅。

日軍所過之處,滿目都是用中文或日文書寫的標語:“湖南是日軍的墓場”,“侵略者隻有死路一條”,等等。這些標語在日軍進攻時就已存在,隻是當時沒有被他們注意到而已。現在,這些標語使他們看了覺得膽戰心驚。

湖南北部的民眾也積極參加攻擊,到處都是打擊侵略者的戰場。

1月8日,晴空萬裏,陽光燦爛。遵照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的要求,中國空軍前敵總指揮周至柔派出九架飛機,在新市、長樂街一帶追逐攻擊正在敗退的日軍部隊。

中國軍隊的步兵聽到由遠而近的轟鳴聲,看到一組轟炸機和驅逐機的編隊從頭上飛過,機翼上是青天白日落地紅的標記。他們歡呼道:

“我們的飛機!”

在他們的歡呼聲中,中國空軍向日軍猛烈地轟炸掃射。日軍被炸得哀號不斷,陳屍遍野。

中國的步兵長期單獨作戰,得不到空中的支援,而且在日軍的空中打擊下付出了極大的犧牲。現在,他們看到自己的飛機炸得日軍四處逃竄,無處躲藏,心中長長地出了一口惡氣。

日軍飛機飛來了,中國的驅逐機迎戰日機,激戰幾分鍾,擊落日機一架,擊傷日機兩架,己方也損失飛機兩架。

日軍北逃路上充滿死亡,突圍無望的日軍集體自殺。

在中國空軍轟炸日軍的新市和長樂街一帶,有一座小小的影珠山。這座山小到在軍用地圖上都不見它的蹤影,但它卻是一道關隘,四麵高山,一徑獨通,形同絕境,控製著長沙通往新市和長樂街的要道。

此刻,這道關隘上布防了中國的軍隊,阻擋日軍北逃的通道。

楊漢域第二十軍和孫渡第五十八軍,在影珠山和福臨鋪一線占領了陣地,由北向南堵擊日軍北逃。

遠在重慶的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也關注著這座小山。他對第三次長沙會戰傾注了主要精力。自從會戰打響,他一直穿著軍裝。現在會戰取得了勝利,他已經考慮到這一仗必將產生的國際影響。他希望進一步擴大戰果,但又擔心自己的部隊因為疏忽而放走日軍。他已經發出電令:“如敵由某部正麵逃竄,即槍決其軍師長!”現在,他發現隻要第九戰區的部隊在影珠山將日軍擋住,就可以給日軍以猛烈的最後一擊。

蔣介石一貫喜歡越級指揮,直接插手作戰單位的行動。他聽說在重慶可以把電話打到第九戰區下屬各部,第一個電話他就打給了正在前線督戰的第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楊森:

“伯堅兄嗎?”由於楊森與蔣介石沾了點親戚關係,所以蔣介石和他稱兄道弟。

“是我,委員長!”楊森已從接電話的參謀嘴裏聽說了是委員長來的電話,誠惶誠恐地回話,挺身站成立正的姿勢。

“日軍即將進入你的防線,要務求全殲!”蔣介石現在改換成下命令的口氣,聲音裏透出最高統帥的威嚴。

“請委員長放心,伯堅一定效命!”

“很好!”蔣介石稱讚了一句,繼續發布命令:“以福臨鋪東側的古華山為界,咹,西麵由伯堅兄負責,東麵由王副長官負責。請督率各軍務須阻止敵軍北逃。如敵從某軍正麵逃走,咹,即將其軍長槍斃!”

蔣介石的口吻越來越嚴厲,楊森不由得摸了摸額頭。放下電話之後,他喝了一口茶水,覺得心跳仍然很快。

楊森正要向各軍各師傳達蔣介石的嚴令,薛嶽又通過電台發來命令:

如影珠山放走一個敵人,上級不嚴辦部隊主官,嶽決辭職。

蔣介石和薛嶽的命令,一個是威脅要槍斃軍長,另一個則以辭職相要挾。如此嚴厲的命令,楊森豈敢怠慢!他立即將這兩道命令傳達到整個集團軍,同時將集團軍指揮所前移,他親自到孫渡軍去督戰。

1月8日,日軍豐島師團退到福臨鋪南側,遭到孫渡軍一部的阻擊,日軍無法突破阻擊線。豐島派出敢死隊,親自上陣督戰,還是無法推進。這時候,剛從華北趕到湖南就投入戰場的日軍池之上獨立第九旅團,正好從北麵趕來接應豐島師團和神田師團。豐島師團與池之上旅團前後夾擊楊森的部隊,才僥幸突穿陣地,乘機向汨水退去。

神田師團的運氣卻沒有這麼好。

豐島師團到達福臨鋪時,神田師團剛到青山鋪。這時,彭位仁軍、歐震軍和蕭之楚軍也趕到了青山鋪周圍,和楊漢域軍一起,將神田師團包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