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照辦。”晏勳甫擱下話筒,向程潛轉達了林蔚的電話內容。

程潛說:“敵人爭奪鄭州和許昌,不僅為切斷我平漢路鄭漢段運輸聯絡,更在於南進武漢,西迫洛陽和西安,進而窺視我西南大後方。能否守住鄭州至許昌一線,與整個抗戰局勢關係極大,第二十集團軍任重而艱巨。”

晏勳甫麵露難色:“第二十集團軍與土肥原師團激戰旬日,傷亡頗大,就算有略事整頓的時間,一時也難以恢複戰力。何況敵人在短時間內即可逼近,不容我有徘徊餘地。”

副參謀長張胥行望了望晏勳甫,說:“參謀長不是有過設想嗎?眼下是時候了。”

晏勳甫沉吟地說:“此非上策,非萬不得已時,不可采用。”

“且說來聽聽。”程潛頗感興趣。

“早先在武漢行營時,擬過兩個方案,其一是必要時將鄭州燒毀,使敵人徒占廢墟。第二嘛,就是水攻。”晏勳甫見程潛聽得很認真,和盤托出設想,“關雲長水淹七軍,我們挖開黃河堤岸,以水淹敵。”

張胥行說:“燒掉鄭州,隻是堅壁清野。決堤,既能水淹敵人先頭部隊,更可將敵人主力隔絕在西進路上,不戰而達戰略目標。”

晏勳甫接口道:“敵軍大多是機械化部隊,裝甲車、卡車、火炮牽引車多至千餘輛,滔滔大水中,必寸步難行。”他又轉向程潛說:“這是不成熟的設想,當否,請長官裁定。”

程潛默默抽煙,半晌無話。

電話鈴又響了,晏勳甫接聽,捂住話筒對程潛說:“林主任詢問阻敵西進方案。”

程潛果斷地回答:“以水代兵。”

晏勳甫給林蔚回話:“擬掘開黃河堤岸,放水阻遏敵軍。”

“決堤放水?”林蔚有幾分驚訝,停頓一下,又問:“在哪裏?”

“趙口至花園口一線。”晏勳甫說,“請林主任報告委員長定奪。”

林蔚擱下話筒,便去向蔣介石報告。蔣介石聽後,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林蔚見蔣介石半晌未置可否,以為他不會同意,便說:“決口之後,黃水一瀉千裏,受災百姓必多……”他瞥見蔣介石臉色不對,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蔣介石開口了:“上學要付學費,經商要墊本,不花代價怎麼行?這是以小的犧牲,換取大的勝利。”

蔣介石本有放水淹敵的打算,程潛他們的方案,正合他的意思。他的顧慮,也是黃河決口,將會造成嚴重後果。他接著說:“至於災民嘛,政府應盡力救濟。”

林蔚連忙附和:“委員長說得對,百姓深恨日寇暴虐,為達抗戰建國之勝利,會心甘情願做出犧牲的。”

蔣介石立即召集最高軍事會議。情勢緊急,不容拖拉,他讓林蔚介紹了程潛所提的方案之後,率先表示讚同。眾人都是隨聲附和。末了,蔣介石關照:這是最高軍事機密,務須秘而不宣,事前也不許組織百姓轉移。

陳誠問道:“事前及進行過程中保密容易,大水漫淹後,必有記者報道,輿論也必究詢原因,屆時如何說法呢?”

何應欽應道:“可以下達指令,加強新聞檢查,一律不許報道。”

“不,”蔣介石微微一笑,“任其報道,且要如實報道災情。日機不是到處狂轟濫炸嗎?”

眾人明白了蔣介石的言下之意。

不到一個小時,晏勳甫就接到林蔚回電:“你們的掘堤計劃,最高軍事會議已作研究,委員長已表同意。”

程潛以電報形式,再作書麵請示。他知道,決堤之後,必有無數百姓罹難,一旦真相泄漏,將為千夫所指,很可能被蔣介石推出來當替罪羊。電話口說無憑,要取得書麵批複,預留後路。

6月1日,蔣介石回電批準,命令在中牟以北黃河南岸選定地點決堤,讓河水在鄭州和中牟之間向東南泛濫,阻止日軍西犯,並要求在4日子夜放水。

程潛向第二十集團軍下達命令,商震派萬福麟第五十三軍的一個團執行,決口地點定在趙口。

6月4日早上6點,趙口掘堤破土。但是,這裏的基石和護坡石過於堅厚,加上時值枯水,水位偏低,任務沒有如期完成。

日軍正在猛攻開封,蔣介石心內焦急,5日淩晨向商震下達命令:“此次決口,有關國家命運,沒有小的犧牲,哪有大的成就?在此緊要關頭,切戒婦人之仁,必須打破一切顧忌,克竟全功。”

商震立即趕赴趙口現場督察。下午8點,工兵實施爆破,炸毀基石,卻因斜麵過陡,發生嚴重傾塌,缺口全部堵塞,前功盡棄!

商震又派一個團,在第一缺口東麵五十米處,開挖第二個缺口。工兵則挖鑿坑道,深入堤壩,意在加強爆破力。商震還懸賞一千元,要求迅速放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口子是掘開了,比第一缺口寬大,但因水位繼續下降,開掘時主流接近南岸,完工時口外有暗沙阻隔,主流北移幾十米,隻有少量河水緩緩流出。

一小時後,坑道鑿成,裝填炸藥起爆,泥石紛飛,缺口擴大加深,河水嘩嘩湧出。忽然,轟響聲聲,接連塌方,又把口子堵塞,幾次疏流,都不見效。趙口第三次決堤又告失敗。

6日淩晨,日軍攻占了開封,兵鋒直指鄭州,蔣介石從商震那裏得到的報告,是三次決堤勞而無功,又急又氣,連連催問進度。程潛和商震也憂心如焚,但除了嚴厲催促,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一輛吉普風馳電掣般開進商震集團軍總司令部,車門開處,跨下參謀長魏汝霖。在他身後,緊跟著新編第八師師長蔣在珍。

蔣在珍奉命率部守備榮澤以下至趙口的堤防,對河工水利頗感興趣,並有所研究。趙口決堤期間,他常去那裏觀看,見三次決堤沒有成功,便毛遂自薦,向魏汝霖要求,由他負責在花園口開掘。魏汝霖不敢擅作決定,向商震請示過後,驅車到司令部麵談。

“有把握嗎?”商震詢問蔣在珍。

“絕對有把握!如果不成,願受軍法製裁。”

7日三更天,負責警戒的官兵,以花園口為中心,由近及遠,把一家又一家居民叫起來,讓他們遷往五公裏之外,聲稱日軍馬上就要進攻,為保安全,必須撤離。臉帶饑色的男女老少,聽說日軍要來,二話不說就走。部隊組成嚴密的警戒線,不許百姓進入。

拂曉,蔣在珍在花園口設立指揮部,架設專線與商震聯係,隨後傳令破土。由他選定的八百名精壯士兵,編為五個組作業,每兩小時一輪換。每個組又分作兩班,分工挖掘與搬運。

由於分工得當,進展很快。夜幕降臨時,四輛軍用大卡車開來,用車前燈照明,不停挖掘。

破土時,蔣在珍下令將決口上方加寬到五十米,既可預防趙口塌方再現,又可拉出斜麵,形成便於站立作業的階梯,隨時增加挖掘人手。不論白天黑夜,師部長官輪班在工地上巡視,嚴加督促,官兵不敢怠延。魏汝霖趕來花園口督察,告訴蔣在珍:“新鄭已發現日軍便衣,集團軍總司令部已遷往鞏縣,委員長再三催問,命令盡快決堤。”

蔣在珍看看表,說:“爭取提前在9日午時放水。”他調來兩個營增援,改為兩個班輪流作業。又把戰地服務團召來慰問演出。

忽然,一陣“嗡嗡”聲傳來,兩架日軍飛機從北方飛來,在花園口上空盤旋,害怕高射炮射擊,不敢低飛。蔣在珍沒有躲避,官兵仍奮力挖掘。日機在附近村莊投下幾顆炸彈,便飛走了。

9日一大早,魏汝霖又來花園口,登高大喊:“我已把弟兄們挖堤的情況向統帥部報告,委員長在電話機旁等著消息。程長官要我告訴弟兄們,如能在今天12點以前放水,獎勵法幣三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