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雪山島主002(2 / 3)

嚴君平占卦聲名遠揚,張騫去拜訪他。嚴君平說某年某月某日,有客星打擾了牽牛宿和織女宿,張騫計算時間,發現正是他乘槎浮海當日,他飄蕩到了天上的銀河,遇見的是織女和牛郎,自己就是那顆客星。

劉亞成很喜歡這個故事,碗壁圖案很小,他問:“有大尺寸的古畫嗎,我想看看。”

葉之南讓夏至發來幾件圖片,但它們無一例外是館藏品,劉亞成放大看:“回頭我瞧瞧去。”

春節前落了一場大雪,除夕夜,劉亞成照例帶上酒菜去公墓看望母親,跟她說說話。走出墓園時,雪落蒼茫,不知名的鳥撲騰著翅膀飛過,生命中至痛至暗的感受破空而來。

回顧四十五年人生,少年喪母,中年走散發妻,僥幸締造了一座商業王國,有一雙聰穎女兒,有若幹患難之交和知己,比尋常人幸運,但仍然會在觥籌交錯的酒席上,在寂無人聲的街邊,被深遠的痛苦侵襲。

究竟何以至此,或許得追溯到降臨到人世的第一個清晨。啼哭聲帶給母親短暫的喜悅,而後是向隅而泣的漫長靜寂,帶給二姐半生飄零,她站在燈火闌珊裏,對輾轉找到她的弟弟說:“我想跟前塵舊事都不相幹,以前的人不想再認識了,你走吧。”

細雪紛亂,從一千年前的古代落到了現在。劉亞成在雪中踽踽而行,腦中萬念紛遝。

唐燁辰說古書畫裏有故夢和舊時明月,劉亞成倒覺得是舊山河。眼前的白雪枯枝像宋明山水,也像唐詩裏吟唱過的景象,蒼涼荒蕪,意無窮遠。

所有的心緒和情境,前人都體驗過,記錄過,描繪過,在最不經意間浮上心頭,給予迎頭痛擊。劉亞成知道,他和古書畫的緣分到了。

劉亞成去貝斯特拍賣公司找夏至,古往今來,有多少文人墨客替他寫出內心感觸和相似際遇,就有多少畫家畫過這樣一個漫天飛雪的夜晚,他想收藏。

夏至給劉亞成看雪景圖資料,或被公館收藏,或在私人藏家和機構手裏。

五月中旬,貝斯特春拍拉開帷幕,葉之南通知劉亞成:“來看看?”

在庫房裏,劉亞成見到宋人繪製的《冬雪飲冰圖》,畫境如夢境,簡樸而雋永,帶他重回除夕夜。

夏至反複揣摩傳世雪景圖,認為這件最符合劉亞成描述的感覺,帶上團隊去找藏家求取。他素不願和劉亞成交談,葉之南想為劉亞成講解,但這次劉亞成說不用,他和這幅畫是破鏡重圓,它來找他了。

連天大雪滿孤舟,江湖一夜盡白頭。這畫麵從劉亞成心裏來,一目了然,他順利拍得《冬雪飲冰圖》,逝去的典雅中國為他凝固了時間,他把它掛在收藏室最醒目處。這一室珍寶無言地凝視他,陪伴他,托住他內心的墜落時刻。

劉亞成的藏家朋友們各有偏好,唐燁辰也藏有很多瓷器,但偏愛古代書畫,他說更耐把玩,也能印證自身。劉亞成和他深入切磋,千年書畫在世間流傳,史學家和學者從中理解曆史,而普通人是被它理解。就像詩歌,你幼年讀過,再未重溫,但在某一刻不請自來。

慈善拍賣晚會當天,劉亞成推了兩個飯局,趕來觀戰。之前的玉器雜項拍賣會是樂有薇在拍賣場的首秀,完成度很高,葉之南栽培她如釀酒,一開壇濃香四溢,但兩人至今仍是師徒關係。劉亞成替兄弟著急,送過他一件清雍正粉青釉茶壺,好歹讓他好受一點。

樂有薇站在拍賣台上,如同執劍而立,她自陳身世,竟是孤兒出身,劉亞成驚詫之餘心生敬意。名利場是風塵之地,養得出有浪子般俠氣的女人,這女人有抱負也有背負,他欣賞的女人又多了一個。

樂有薇在畫廊兼職時,劉亞成集團副總裁的兒子追求過她。小子未婚,跟女朋友分手了小半年,長相端正,家教好,沒有紈絝習氣,對樂有薇規規矩矩,吃了閉門羹後,他央劉亞成幫幫忙,劉亞成就去問一嘴:“你那個異國戀就那麼好?想從一而終不成?”

樂有薇當時大概跟男朋友鬧矛盾了,說走一步看一步,但她和少爺不是一路人。少爺說她賠盡笑臉伺候客戶,一年掙的錢都買不起幾身行頭,不如辭工在家學學廚藝插插花,劉亞成說:“這不挺好嗎,他上一個談了一年多,衣食住行要什麼給什麼,分手還送了姑娘一套公寓,比很多人都大方。”

樂有薇說:“將軍趕路,不追小兔。”

樂有薇是以玩笑口吻說的,此刻劉亞成發現是真心話。這女人有定力,且專注,假以時日,定會成為她師兄那樣的金牌拍賣師。

6歲時父母雙亡的女人,生活之艱不難想象,卻能沉住氣,不為沿途的誘惑所動,她有大驕傲。劉亞成喜歡美人,更欣賞強者,拍賣會結束後,他去道賀:“這兩天哪天有空,請你吃飯,喊上你那個朋友鄭好。”

樂有薇說得回家小住,之後有工作,忙完再聚,劉亞成告辭。鑒定團隊幫他弄到一件米芾山水畫,在進雲州的路上了,他迫不及待去迎接。

劉亞成跟樂有薇這頓飯,兩個月後才吃上。這兩個月裏,劉亞成投資了天空藝術空間,成為股東之一,但葉之南情緒低落,他問了幾句,猜出來了:“阻力是鄭好和她那家人吧?”

葉之南搖頭:“鄭好隻是她的責任。她想做事。”

劉亞成不明所以,擰起眉。辦公室有一台天平,用來測量精巧小物,葉之南走過去,拿起最重的一塊砝碼放置在其中一邊托盤上,托盤瞬間下沉,他說:“太重了就會下沉,她要平衡。”

劉亞成驀然想起池雨說過,我都要。樂有薇想要飛揚,不要沉落,太深重的情,她選擇放棄。

劉亞成受副總裁兒子所托,去探聽樂有薇真實態度那天,池雨和幾個朋友也在咖啡店談天。當時,池雨剛和國際大牌簽約,有個朋友問:“異地十年,你不怕和茂林會出問題嗎?”

另一個朋友笑道:“沒準靠不住的是芳野。”

池雨啞然失笑,她想都沒想過分居出軌這件事,不僅因為她和張茂林互相信任對方,真出問題了也不是大事。朋友們讚歎兩口子豁達,池雨說:“重要嗎?”

劉亞成暗歎人和人的性格差異巨大,大姐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琢磨大姐夫上,但對池雨來說,有的問題不必特意去考慮,它們在生活裏占比很輕。

情深緣淺,無可奈何。劉亞成很惋惜,但這的確是樂有薇會做的決定,她想在做事的路上順便談個戀愛,主次分明,以達到想要的目的為重,這樣的男人特別多,這樣的女人也不少。

樂有薇有傲骨,有功名心,利益至上,為此權衡和決斷。劉亞成歎息,葉之南何嚐沒有傲骨,他年輕時被摧折過,於是分外想保全樂有薇,即使是他自己去摧折也不行。

劉亞成鼓動幾個藏家朋友在天空藝術空間設立了基金,兄弟情場失意,事業總得順風順水吧。

樂有薇從美國歸來忙於天顏大廈拍賣會,隨即為豪車拍賣會做準備,有天她聯係劉亞成:“夏至出差回來了,劉總不如喊他一起聚?”

劉亞成的女朋友楚楚動人,他很喜歡她耍點小心機、使點小性子,但他很久沒見著樂有薇和夏至,推了約會。

劉亞成交朋結友很看重對方講不講義氣,樂有薇和鄭好都是義氣之人,還年輕,他人到中年,越來越喜歡跟年輕人打交道,年輕人比較有活力,性格也燦爛。

見完客戶,經過貝斯特,劉亞成心念一動,讓司機折回去捎樂有薇和鄭好。車開到大樓外,司機和劉亞成下車,靠著車身抽煙聊天。身後傳來萬琴的聲音,她和下屬談及樂有薇,言語尖酸。

劉亞成轉頭說:“萬總啊,我認識幾家拍賣行都想挖有薇,我有個老姐兒有次還拜托我說服有薇給她當市場總監。你跟我說說,她是怎麼就入不了你的法眼?”

萬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劉亞成按了煙,一轉身,發覺旁邊是夏至的車,夏至坐在車裏看著他,應該聽到他為樂有薇說話了。

等跟樂有薇和鄭好碰著麵了,劉亞成說:“她再擠對你,你找我。”

樂有薇視萬琴為鼠輩,不把刻薄話放在心上,伸出拳頭一晃:“人的心就這麼大,她用來裝我,值得嗎?把我叉出去,就能多裝點開心事了。”

劉亞成笑歎:“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樂有薇說:“為難就為難,她除了嘴上說幾句,還能怎樣?”

鄭好嘀咕:“真不曉得為什麼,有的女的更討厭女的。他們男的多團結,同仇敵愾的。”

樂有薇逗她:“也不都是吧,太監製度可是男人發明的,男的對男的狠起來也要命。”

劉亞成大笑,集團董事裏,有幾人的兒子都等著接班,但父親們自覺年富力強,丟上仨瓜倆棗給兒子了事,父子尚且如此,男人之間哪有那麼團結。

車上,鄭好說男權當道,女人必須放棄內鬥,互幫互助,樂有薇說這是理想狀態,不是“必須”。社會對女人的規訓已經夠多,搞這種高標準嚴要求,是在製造新規則,既妨礙權利擴大化,也不符合人性。

鄭好說:“那你說人性是什麼?”

樂有薇笑道:“想多吃多占,出人頭地,嫉妒打壓,兩麵三刀,這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不分男女,很多人都有。不如承認人就是有多麵性和複雜性,多給點寬鬆空間。”

劉亞成聽笑了,依他所見,男人可不輕易把道德往頭上套。有些女人則相反,比如他大姐,是被賢良淑德、奉獻、任勞任怨等條條框框束縛的典型。

鄭好仍聽不明白:“可是很多女人就是容易指責同性、欺負同性啊。你看萬琴和淩雲,總在編排你、欺負你。”

樂有薇歎氣:“你不也在指責女人嗎?追我的已婚男人,還有張帆和李老頭,個個猥瑣討厭,你怎麼就隻記住女人了?有的女人小心眼,嘴巴髒,不善良,這是客觀存在的,但對我好的女人也有很多,男人也是。所以我覺得,看待一個人用不著以群體或性別區分。”

劉亞成一言蔽之:“我要是女的,巴不得女的都跟男的一樣無恥。”

男人相互傾軋和算計很平常,女人既不是也不用是比男人更講品德的生物。樂有薇笑起來:“普通男人女人都不完美,也不壞,別獨獨盯著女人批評,大家都輕輕鬆鬆做人,再力所能及做點好事。”

晚餐場所位於近代史上一位要員住過的公館,隱秘幽靜,綠窗連綿不絕。劉亞成和三個年輕人吃菜喝湯,談天說地,很愉快。確切地說,是和樂有薇及鄭好說話,夏至不參與閑談,默然聆聽,但劉亞成看出來,夏至待得算是自在。

聊到專業,夏至才說了說前段時間在海外的見聞。劉亞成和樂有薇都聽得興趣盎然,鄭好插不上嘴,也不關心,低頭玩起了手機。

劉亞成以前沒和鄭好交流過,隻知道樂有薇有這麼一個朋友,慈善拍賣晚會時,他記住了鄭好。一頓飯聊下來,他發現兩個女人是親人,但絕非知交。

鄭好於樂有薇有恩,但人很鈍,對人生沒追求,或者說,所追求的是一個男人。劉亞成看懂了,鄭好等同於他的大姐,在跟鄭好的相處中,樂有薇必定時感孤獨煩躁,這和他跟大姐何其相似。

葉之南說鄭好隻是樂有薇的責任,劉亞成此時才懂得他的意思,笑著讓服務生斟酒。他知道樂有薇喜歡夏至,也喜歡童燕和池雨等人,還喜歡她對麵這位劉總。畢竟交往中總有愉悅的對談,能分享角度特別的觀點、新鮮的經曆、好書好物和新結識的妙人,但鄭好既非良師也非益友,而是純粹的責任。

劉亞成舉杯:“鄭好是有薇的恩人,但認識有薇,也是鄭好的福氣。”

鄭好不是樂有薇放棄葉之南的決定因素,但她是樂有薇追求平衡的砝碼之一。假如沒有鄭好,樂有薇至少能和葉之南談場戀愛,然而沒有鄭家,樂有薇能否順利讀完中學、順利走到葉之南麵前,難說。劉亞成為葉之南鬱悶,從收藏室裏抱出一件清雍正淡粉釉瓶,強行送出。

雍正年間金紅釉瓷器的燒製水平高超,這件釉瓶觸感光潤,毫無瑕疵,器型也優美,豐肩往下收,猶如少女體態。最美妙是用黃金作為著色劑,色彩淡如早春桃花,亦像那年初見時鮮妍明媚的樂有薇。

割愛有點肉疼,但相識滿天下,確定深一腳淺一腳扶持相伴往前走的,就這幾號人。劉亞成擔心被葉之南拒絕,直接摸上門。

書房裏,夏至和葉之南促膝相談,一同梳理秋拍拍品資料。劉亞成進門,夏至對他點個頭,喊聲劉總,拿著資料出去了。

以前每次都是劉亞成先和夏至打招呼,葉之南很意外。劉亞成得意地說起約出夏至吃飯了,雖然夏至是在給樂有薇麵子。但劉亞成入股天空藝術空間一事,是夏至告訴樂有薇的,語氣似有讚賞。

劉亞成和葉之南送過對方很多東西,但這件清雍正淡粉釉瓶驚豔無匹,在官窯瓷器中也很罕見,葉之南知道是他的至愛之一,堅決不收。

劉亞成耍賴:“我拿都拿來了。下次征到元四家明四家,先通知我,再跟唐燁辰說,怎麼樣?”

劉亞成來往最多的是商界中人,以利相交,吹牛為主,他們也有人搞收藏,多為投資。劉亞成自認是俗人,但那些人是大俗,他更喜歡跟真心惜物的人玩,他們心軟,有情。

兩人喝著茶,有幾個客戶登門拜訪,劉亞成晃去庭院看夏至。夏至坐在花前,劉亞成以為他在熟悉資料,走近了才看清他正拿著毛筆在花枝上掃動。

劉亞成沒明白夏至在做什麼,謔了一聲,蹲下來看。原來是月季花苞處長了蚜蟲,他說:“喊園藝公司來噴點藥。”

夏至說:“有次在唐總家,聽到園丁說蚜蟲生命周期很短,不用老打藥。”

劉亞成看著夏至用毛筆把蚜蟲彈下來喂池中金魚,想起小時候,母親種的茉莉長了小青蟲,她兩指一夾,捉去喂雞。

母親很會養花,從田埂上剪幾枝枝條就能插活生根,有時還扛著鋤頭去後山挖野生植物,種在破瓦盆裏,長得鬱鬱蔥蔥。

隻有芍藥,母親挖回來沒種好,次年一朵花都不開。附近有個大爺說芍藥和牡丹隻適合秋天移栽,春天沒發芽前,不傷根的情況下,移回來可能有點希望,但母親挖的是帶有花骨朵的苗子,沒戲了。

劉亞成問:“你知道有薇和你老師不能在一起嗎?”

夏至沒說話,劉亞成說:“我母親以前種不好芍藥,有人跟她說,春天栽芍藥,到死不開花。有些事吧,可能就是敗於時機。他倆隻要有一個人不是這種性格,這事就能成。但長成今天這樣的人,都是注定的,沒辦法。”

夏至垂下眼睛。認識了三四年,劉亞成沒見過他戀愛,葉之南說上蒼賦予夏至足夠的聰慧,但似乎沒有情感需求,劉亞成不確定夏至是否明白情為何物,可他會讓劉亞成聯想到母親,可能因為他們都有自成一派的精神領地,也可能是他們都很恬靜。

劉亞成天性雄闊,時有豪興,但年歲越長,總有滄桑事找他,他自己的、合作夥伴的、家人朋友的。有天開會,合作方的副總裁講方案時很激昂,往後退了兩步,腰磕到會議桌邊,當場就疼得滿頭大汗,倒在地上動不了。

這人久坐加班,腰不好,磕了這一下,腰椎間盤突出直接導致脊椎膨出了,幸好緊急送醫,否則有下半身癱瘓之險。

副總裁做了手術,劉亞成去探病,醫生建議病人多躺著少工作,在場的老相識們俱是苦笑。大家都有頑疾,有人痛風,有人有胃炎,有人視網膜脫離剛做過手術。

母親死於乳腺癌,劉亞成有健身習慣,仍患上了偏頭疼,但在中年男人裏算健康人。之後一天,他前腳走出某個大人物辦公室,另一個大人物的秘書約他一聚。

劉亞成是在入收藏界第二年才知道,有些富人搞收藏,是在展示財力,建立起富有四海的聲望,從而獲得更多門道。富貴兩個字連在一起,富人難免想躍升為貴人。

劉亞成在拍賣場上的豪奢作風,也使得無數普通人看不見的門向他敞開。

然而,登天之門看似是人脈,但站錯隊就可能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不站隊則不識抬舉,未必能明哲保身。

長夜裏,劉亞成輾轉反側,去收藏室待了半天。他在想,杜甫蘇軾陸遊和徐渭這些人,每一個都是震古爍今的大才,在世時卻顛沛流離,貧病交加,有的還遭遇了戰禍。自己生在盛世,富甲一方,委實該知足常樂,但人生在世,總有些遭遇逃不開,古今中外皆然。

跟藏品們待得久了,劉亞成就出來喝喝酒,摟一摟溫熱柔軟的女人,想說話了,就約兄弟朋友聚個會。人情流轉,被劉亞成當朋友的人日漸減少,他和葉之南要好,但都是大男人,且太熟了,有些幽微的話早就不說了。他離婚,葉之南被樂有薇放棄,都隻說了幾句話就帶過。

能成為異姓兄弟,本質有相似之處。劉亞成和葉之南都喜歡被人依賴,不習慣依賴別人,這方麵唐燁辰倒很自如,他經常對葉之南撒嬌。

鑒於唐燁辰在商業上極強勢冷血,劉亞成揣測那其實不是撒嬌,可能隻是粵語的語調自帶纏綿氛圍,似有欲說還休的隱衷。

唐燁辰講普通話拗口,時不時切換成粵語,講得又輕又快,劉亞成一句也聽不懂。他在場時,葉之南會照顧他的感受,以普通話應答,唐燁辰可不會考慮外人,他直接用粵語豎起盾牌,把別人隔絕在他和葉之南之外的世界。

貴公子是投資人,有求於他的人很多,且背靠富可敵國的家族,難免清矜冷傲,旁若無人。劉亞成知道唐燁辰對他沒有惡意,但如此一來,兩人止步於熟人關係。

劉亞成對生活很滿意,唯一不耐的是推杯換盞虛與委蛇的髒人太多。有一天他想到夏至,就去看看他。

夏至不排斥劉亞成了,但不熱衷於閑談。每次劉亞成都找他請教書畫,借著話頭,說一說童年時趴在後山翻雜誌,抬頭望見自家炊煙升起;說一說青年時為廠裏追錢討債,驅車途經西北小鎮,偶見畫中這樣又清苦又壯美的杏花;也說一說創業時奔走上下遊,看過倪瓚筆下枯瘦的小溪和黑黝黝冷峻的山;再說一說曾經動了別人奶酪,遭到威脅,倉皇奔逃似風雪山神廟之林衝。

都不是善類,纏鬥過,反製過,將誰誰送進去過。經常是劉亞成在說,夏至聽著,手上做著自己的事,有時候點頭,有時候會指著畫卷說,你看,你看這裏這裏如何如何。劉亞成和他相談,總能獲得奇異的平靜。

在故鄉的青山下,劉亞成和精神失常的母親說著話,常常是各說各話,但隻要母親在身邊,他就身心安寧。母親去世二十八年後,劉亞成的安心感回來了,跟夏至交談,是他的放鬆時刻,好的拍賣師,幹淨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初秋時,天空藝術空間召開季度大會。身為天空藝術空間股東,有重要決議時劉亞成會到場。貝斯特和天空藝術空間聯結緊密,夏至偶爾會列席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