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人跟其他生靈是不一樣的，人若是像鳥獸一樣為了一口吃的而相互撕咬，那就太可憐了。”
“是很可憐，可事實本來就如此。大漢為何要跟匈奴開戰？不就是為了一塊棲息地嗎？我的很多弟兄把命丟在了漠北，丟在了河西，匈奴人也一樣，他們都曾抗爭過，可最後還是倒下了。現在，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能不能抗得過這西北風了。”
蘇武不再爭辯，他一邊琢磨著霍去病剛才的話，一邊將手探進自己衣襟裏，摸了摸內袋裏的一個小綢布袋，又望望霍去病。霍去病也正望著他，眼神有些茫然。蘇武將手縮回來，走到霍去病的臥榻前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李敢的母親？她三個兒子兩個早亡，李敢是她唯一的希望，可是現在也沒了。你有沒有設想一下這位母親的感受？”
霍去病搖搖頭。
蘇武接著說道：“還有，柳姑娘，你叫她柳姐姐是嗎？”
霍去病點點頭。
“本來，柳姐姐是要在漠北之戰後與李敢成親的，可李老將軍死了，他們就得等三年。如今，她永遠也等不到了，永遠不能跟她的表哥在一起了，你知道嗎？”
霍去病又搖搖頭。
“你又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從來不願為別人著想？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不同於狼和羊，就因為人是有靈性的。人不能隻顧自己，這叫做自私，知道嗎？你也要站在他人的立場上想想，老母親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兒子，你明白嗎？”
霍去病一直望著蘇武的眼睛，在他眼裏讀到的是真誠，沒有一絲教訓的意思：“你以前怎麼從沒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哦，這反倒賴我了，我怎麼知道你連這個都不懂？你不比別人少讀書是吧。”
“我不是怪你，別人也沒跟我說過這些呀。”霍去病眼神有些迷惘。
“大家都拿你太當回事兒了，所以你才這麼自私。”蘇武這回可是教訓的口吻。
“好吧，我自私。我隻知道我不能沒有舅舅，更不能沒有陛下，可是我付出代價了。”霍去病說著，從枕頭邊上摸出那個玉玦，拿給蘇武看：“陛下讓曹襄哥哥帶這個給我，我被永久地放逐了。”他的眼中閃著淚光，眼睛因消瘦而顯得特別大，讓人看了心生憐惜。
這就是曾經威震匈奴的驃騎將軍？如今卻是一臉病容，憔悴得令人不忍猝睹。他分明就是那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少年。蘇武見識過他的才情、他的聰慧與膽識，也領教過他的執著、他的任性與霸道，可有一樣是蘇武這輩子永遠無法拒絕的，那就是他那份不摻雜任何雜質的兄弟深情。驃騎將軍也好，戴罪之人也罷，都是那個曾在朔方的草原上馴服烈馬的少年。
蘇武又一次將手探進衣襟裏，摸出了那個黃色的綢布袋：“陛下又賜給你這個，拿去看吧。”說著，將綢布袋塞到霍去病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