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戲領進門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是一句很古老、又很實在的話。
無論幹什麼事,都應該找個好師傅。好師傅的作用,就是用最簡便、最有效的辦法把徒弟“領進門”。大家或許認為,師傅就是班主任和任課的老師,可我覺得,師傅首先是你們的課本。你可以想一想,一上小學,為什麼要先學算術?為什麼不直接去學初中的代數、幾何和三角?為什麼不直接去學大學的微積分?如果一上來就學代數、幾何、三角,不把你弄蒙了才怪!弄蒙了還怎麼學?
按照我的理解,京劇裏的“一年級算術”應該是猴戲。你要不信,就跟著我一起進一回劇場。
大幕已然拉開——
花果山,水簾洞。你對簡單的布景肯定不滿足,因為從幼兒園開始,老師就開始為你講《西遊記》的故事,老師早就仔細描繪過那裏的天、那裏的地、那裏的雲彩和那裏的果樹,一切都是那麼活生生的。而眼前的這個舞台,隻擺著幾個紙片片做成的石頭景片,天幕上就畫著幾片雲朵。你肯定不能接受:太簡陋了!
戲不等人,不等你去慢慢思考。
一陣震天的鑼鼓響過,兩行扮演小猴兒的演員急匆匆走上,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把大旗。他們按“八字”形狀擺開,立定不動,仿佛在等待。
你忘掉了剛才的不滿足,眼睛隻盯著台上,仿佛也在等待。
又是一陣震天的鑼鼓。一個大個子演員快步走上。他頭戴紫金冠,帽子上豎起兩道長長的雉尾翎,身穿黃色的袍子。他彎下腰,用寬大的袖子遮擋著臉部,“蹭蹭”幾步就走到台口。你急於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可他偏偏不肯放下袖子,而是向左晃晃身軀,再向右擺擺肩膀,就是不肯暴露自己的真麵目。他真壞!
終於在第三陣鑼鼓中,他猛然撂下了袖子,把自己那張毛茸茸的臉投向了你——原來,臉的中部是一個倒置的“紅葫蘆”,上麵用金色和黑色勾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葫蘆之外則是棕色的猴毛。還沒容得你仔細打量,這位“大猴”的眼睛眨動起來,一下接一下,煞是好看!轉瞬,他又抓耳撓腮起來,沒一會兒老實勁兒!
觀眾席中歡呼起來:“孫悟空——孫悟空——”
在這一刹那,你可能想起第一次進動物園的情景——
老虎吼叫著,凶猛地抓著籠子的鐵欄杆,腦門兒上的“王”字似乎鼓了出來,仿佛想衝出來咬人。
獅子懶洋洋地睡著覺,甚至你扔一塊小石子兒到他身上,他也懶得理睬;如果你扔的次數多了,他就慢慢站起來,在鐵籠子裏來回踱步;最後,他把屁股對著你,突然——“擠”出幾滴熱尿,飛射到你的臉上!
北極熊泡在寬大的遊泳池中,他一邊遊一邊想:為什麼水麵上沒有浮動著的冰塊兒呢?這裏的天氣比起北冰洋,實在是太熱了!
在幾塊豎立起來的石頭前麵,熊貓一邊文靜地吃著竹子,一邊展開遙遠的回憶——是在“箭竹開花”那災難之年,自己正在走投無路之際,才被人類“請”到這裏來的。
一間間的鳥房分割開來,各種小鳥鳴叫著,撲棱著翅膀在籠子裏飛,盡管這裏有吃有喝,也有光禿禿的“樹”,但是他們依然仰望頭上的藍天白雲,依然思索著“自由”兩個字。
金魚在水缸裏遊動,幾根水草就使它感到天地無限。
……
都新鮮,都有意思,都好看,然而最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是猴山——用各種散碎石塊兒堆成的大山上,成群的猴子或坐,或爬,或打架,或追逐,或玩耍,或親昵。在高聳的石頭之間拉上了長長的鐵鏈子,猴子便用四肢勾住鐵鏈兒,整個身子下垂在鐵鏈的下麵,一下一下地向鐵鏈的另一頭爬去。猴山上還少不了秋千,小猴子蕩秋千會使許多小孩子手腳癢癢……
你扔過去一個梨,它接住吃了,知道要吐核兒;你扔過去幾粒花生,它接住了,先剝去外麵的殼兒,再吃裏麵的仁兒。它吃得高興了,像人那麼站立起來,高高地伸出兩隻爪子,向你“還要”——你也許嫌它貪得無厭,也許想逗它、耍弄它一下,於是用一張糖紙包上一塊小石頭兒扔過去。它高興地接住,也許還向你敬個禮。然而一剝開糖紙,發現你是在愚弄它,便會氣憤地轉身而去。脾氣大點的猴子,說不定會把一塊石頭向你“砍”回來……
猴兒學人,人也在學猴兒。猴兒和人(特別是和小孩兒)是息息相通的。以往的你,往往認為自己最聰明、最伶俐、最調皮、最滑稽,會認為這些都是自己所獨有的,因為大人們在這些方麵就不如自己。然而一旦到了動物園,你會發現猴兒(——隻有猴兒!)才和你最相似也最親近,它們同樣最聰明、最伶俐、最調皮、最滑稽……我猜,這些想法,可能就是你在觀看猴戲最初的一刹那中所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