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搖頭不止,他忽騰空遠走,嚎嘯不絕……
官道上揚起漫天黃塵。
馬蹄聲亂,鈴聲脆耳。一輛四馬轎車,裹在塵霧之中,奔行疾速。
趕車的是一個中年的漢子,光著臂膀,盤坐在車沿上。他手裏空空,隻是忽而揮動蒲葉般的大手,略在空中環繞,那馬兒竟象挨了鞭子一樣,奮蹄前行。
車子突然停下。轎內有一嬌聲探問:
“老四,為何停轎?”
車老板畢恭畢敬回道:
“小姐,道上有個人。”
“有人?”
鶯聲過後,轎簾微微掀動,隨即放下,轎中人說了一聲:
“帶回去吧。”
車老板如聞聖旨,他一聲不吭,雙手虛空一抓,路上那人便如飛來之蝶,投落在他的手上。
車子又放足狂奔。
約有一個時辰,車子來到一座高大的門樓前,漢子將車緩緩停下。
黑色大門一陣呀呀山響,向兩麵大開。裏麵走出一黑袍長者,他臉色陰暗,見了四馬轎車,皺眉頓開。他把大手一揮,那車子竟向門裏直貫。
車子在闊大的莊園裏,左行右拐,最後在一座低矮的土屋前停了下來。被稱為老四的漢子忙跳下車,掀起轎簾:
“小姐,到了。”
車上走下來的小姐,一身素白,杏目圓臉,瘦肩長身。一位渾身紅裝,麵如粉玉的姑娘,緊隨其後。小姐回頭看了一眼車子,老四略一點頭,馬上趕車而去。
黑袍長者對小姐十分恭敬,他彎腰帶路,進了土屋,又入暗道。暗道彎彎曲曲,高燭耀如白晝,兩邊站立著的數名壯漢,俱向小姐施禮。
眼前是座大廳,高燭如臂,金壁輝煌。一年青女子,頭戴紅花,身披黃緞,端坐在大廳中央的木椅上。
白衣小姐和紅衣姑娘,顯然十分敬畏此人,她們趨步前行,俯身低首,齊聲道:
“白無音、洪靈惠參見香主!”
黃衣女子微微欠身,略一擺手:
“兩位妹子,事成了?”
白無音輕聲回道:
“香主遠見,若是晚了一步,恐怕就不成了。”
紅衣姑娘亦道:
“托香主的福,成了。”
黃衣女子站了起來,微展雙眉:
“很好。”
她秀目大張,顧盼流連,又道:
“辛苦你們了,歇息去吧。”
二女子謝過,走出廳來。
白無音回到自己的房裏,未等整衣,這時老四敲門進來,一臉惶恐,口道:
“小姐,你看這事……”
“人呢?”
“還在車上。”
“你呀,還不快背來?”
老四又欲再言,白無音一揮手。
“別怕。咱白蓮教一身正氣,心可對天,絕非凡夫俗子之輩。”
老四無奈,出去了。片刻,他背人而入。小姐一指自己的錦床,老四會意,將人緩緩放在床上。
白無音上前搭脈,許久方道:
“想必是……傷及心神,悲愴過度了。”
她顫顫搖頭。眼見這路上拾來的少年,目如朗星,麵如冠玉,隻是神色憔悴,淚痕滿麵。她一聲長歎,不忍再看。
這貌美少年,就是楊顯。
楊顯悠悠醒來,他手撫紅錦綠被,目觸金屋素幾,恍恍如夢。
“公子,醒了?”
白無音推門而入,麵含微笑。
白無音打量著他,口裏又道:
“公子昏迷五日,神傷至此,可是何故?”
楊顯聽罷,耳鼓一震。他良久才道:
“小生乍逢變故,讓姑娘見笑了。”
“人情天理,終歸一途,豈敢言笑?隻是萬事如一,不去思量才好。”
楊顯心裏一怔,接道:
“姑娘所言極是,不過一裏也藏萬事,不思量太難了。”
“公子醒了就好,沒什麼事,我就不打擾了。”
白無音說罷,轉身出去。
楊顯怔怔地坐著,良久,方念起出山時的一幕。回想十七年來,終日與師為伴,讀書習武,傲嘯鬆林,何等悠哉,何等瀟灑!萬不料風雲乍起,山花野樹,麵目皆非……再念自己的身世,楊顯再生疑竇,恍恍難言……
他心如煎水,身如針刺,片刻也不想留在此處了。他剛一舉步,又想:救命之恩,怎可不告而別?
他整整衣衫,推門而出。
院子裏十分寂靜。
卵石鋪就的甬道上,泛著銀白色的月光,稀疏的山榆,投下斑駁的倩影。
他拾階而上,在東首一個高大的木樓前,輕輕叩動門環。
久久無回應。
他心下狐疑,轉身看視夜空,一片茫然。
不知何時,有琴聲傳來,聲若蚊蠅輕細。楊顯不暇多想,尋聲而去……
花園內銀月似水,清光燦燦;菊殘草敗,淩亂無章。
一座小亭,如飛來的巨鳥,盤臥在圃中。亭上,一黃衣女子披發正坐,玉指輕抹,劃出濁音。其側兩名侍女,一白一紅,垂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