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黛玉為什麼要替寶玉作詩
清照替人作這種“頌聖”的詩,
黛玉也便要代筆了。
“妹輩”都作七言時,
偏黛玉與清照一般地作五言。
且黛玉的杏簾詩,
又與清照的帖子詞使了同一道韻轍。
便是黛玉詩的辭法,
竟也與清照詩極盡一致……
元妃省親那日,命妹輩各題一匾一詩。並為當麵試過寶玉的竟知題詠,遂命他為瀟湘館、蘅蕪苑、怡紅院、浣葛山莊四大處,各賦五言律一首。迎、探、惜、紈、釵、黛,隨即作成。元妃含笑稱賞:“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黛玉又想替代寶玉作弄兩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處:
想著,便也走至寶玉案旁,悄問:“可都有了?”
寶玉道:“才有了三首,隻少《杏簾在望》一首了。”
黛玉道:“既如此,你隻抄錄前三首罷。趕你寫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這首了。”
說畢,低頭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寫在紙條上,搓成個團子,擲在他跟前。
十七、十八回
至於黛玉詩裏隱著的內涵,後文再敘。卻說黛玉那《杏簾在望》混入寶玉詩作,一並呈上之後:
賈妃看畢,喜之不盡,說:“果進益了!”又指“杏簾”一首為前三首之冠……
十七、十八回
這番情景,在清照那裏原是兩件事。
宋高宗紹興十三年(一一四三年),皇上命眾臣向宮中獻詩。《皇綱歲時雜記》中說:“端午節前一日,撰皇帝、皇後、夫人閣門貼子……用羅帛製造,及期進入。”
當時清照正在京城。《癸巳類稿》中又說:“易安親族,有為內夫人者,代進帖子。”
這便是清照為親族代擬帖子詞的事跡。清照的帖子詞是:
莫進黃金簟,
(不要送來金箔編的涼席了)
新除玉局床。
(儉樸的皇上,已把曲腿的玉床撤掉了)
春風送庭燎,
(春風已經送來明亮的大燭)
不複用沉香。
(不用再燃燒沉香用以照明了)
清照替人作這種“頌聖”的詩,黛玉也便要代筆了。“妹輩”都作七言時,偏黛玉與清照一般地作五言。且黛玉的杏簾詩,又與清照的帖子詞使了同一道韻轍。便是黛玉詩的辭法,竟也與清照詩極盡一致。
清照說,因了“新除玉局床”,所以“莫進黃金簟”;因了“春風送庭燎”,所以“不複用沉香”。黛玉則說,因了“盛世無饑餒”,所以“何須耕織忙”。
再說元妃看過寶玉的詩,一麵讚賞,一麵“又指‘杏簾’一首為前三首之冠”。這故事出在清照那《醉花陰》上。那詞最末一段,原屬千古佳句:
莫道不銷魂,
簾卷西風,
人比黃花瘦。
元人伊世珍在《琅嬛記》裏說:“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歎賞,自愧弗逮。”
清照是“函致明誠”。黛玉那詩也並未遞於寶玉,原是“搓成個團子,擲在他跟前”的。偏寶玉也似明誠般地“歎賞”——“寶玉打開一看,隻覺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過十倍,真是喜出望外”。
明誠的“弗逮”便是不及。寶玉的比自己“高過十倍”,也就是“自愧弗逮”了。
伊世珍隨之又說明誠見詞之後:
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
德夫玩之再三,曰:“隻三句最妙。”
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正易安作也。
寶玉沒有如明誠一般“務欲勝之”,隻是將黛玉詩與己作摻和一處,稍與明誠相仿。然元妃所評,就與陸德夫之言一般無二了:
元妃指黛玉那詩,讚之——“為前三首之冠”;
陸德夫由五十多闋中,單挑出清照那詞,讚之——“隻三句最妙”。
二、寶黛看西廂為何連飯也不想吃
這等的可卯可榫,一絲不錯,
接下來居然還有:
明誠與清照欣賞《楞嚴經》時,
是“猶不欲寐”,覺都不想睡了。
寶黛沒有不欲寐,卻是“連飯也不想吃呢”。
這是明誠、清照、寶玉、黛玉四個人合起來,
方才算得“廢寢忘食”嗎?
三月中浣那日早飯後,寶玉攜了一套《西廂記》,坐在園子裏細細地賞鑒起來。
一會兒,黛玉來了。因其“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批書人便道:
真是韻人韻事。
《蒙府》
真巧。明人陶宗儀曾說清照:
韻事奇人,兩垂不朽矣。
《說郛》
清照是“韻事奇人”,黛玉是“韻人韻事”呢。
“韻”是風韻雅致。現就看這接下來的韻事罷。
黛玉問寶玉看的什麼書,他“藏之不迭”,遂道:“不過是《中庸》《大學》。”
黛玉便笑了:“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趕早兒給我瞧瞧,好多著呢。”
寶玉這才說了實話。黛玉接過書來看完,便笑道:“果然有趣。”
寶玉遂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這是《西廂記》上,張生與鶯鶯熱戀時的愛語。
黛玉頓時“微腮帶怒,薄麵含嗔”,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寶玉這便著了忙:“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裏,教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王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
黛玉又“嗤的一聲笑了”,且笑出了淚來,遂“一麵揉著眼,一麵笑道”:“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鑞槍頭。”這是鶯鶯向張生說的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