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大觀園竟建作了清照的家(1)(1 / 3)

一、黛玉因何用眼淚還債

如說王實甫的崔鶯鶯,

是由清照詞裏飛出的鶯兒,

那麼雪芹的林黛玉,

不就是漱玉集裏漱出的玉兒嗎?

漱她的,全是清照的眼淚。

她若有心償還這情債,

不還眼淚還啥去?

這是紅樓之內,諸多奇處之一:

隻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複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

一回

這“女體”即絳珠仙子。在那神瑛侍者“意欲下凡造曆幻緣”之時,絳珠仙子也便下了凡。這即是林妹妹。

下凡之先,絳珠仙子曾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於是,林妹妹邁進賈府的第一天就“哭個不住”,此後,她的眼裏便再離不得淚了:

她常常地“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歎,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麼,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

她不時地金閨夜坐,“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

一旦遇到一點子事,且是他人不曾留意的,她也“淌眼抹淚”。

聽到他人唱曲,她就“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

聽到雨滴蕉葉,她“不覺又滴下淚來”。

見到別人有姊妹,她即刻“又去垂淚”“不免又哭了”“又滾下淚珠來”。

紫鵑與她說說體己話,她也“直泣了一夜”。

仲秋之夜,她更是“不覺對景感傷,自去俯欄垂淚”……

真如寶玉所言:“每天好好的,你必是自尋煩惱哭一會子,才算完了這一天的事。”

巧的是,清照那《漱玉集》裏的淚,簡直就是汩汩的泉子:

“枝上流鶯和淚聞”,聽到黃鶯兒啼叫,便流淚。

“涼生枕簟淚痕滋”,躺在床上也流淚。

“淚融殘粉花鈿重”,淚水衝殘了脂粉。

“贏得滿衣清淚”,淚水濕透了衣衫。

“淚濕羅衣脂粉滿”,淚水又將脂粉衝滿羅衣。

“欲語淚先流”,未曾說話先流淚。

“如今憔悴,但餘雙淚,一似黃梅雨”,哭得憔悴了,花容月貌也減損了,隻剩了淚如雨下。

“淚向愁中盡”,淚水呀,全部流進了愁裏去。

清照的淚原是這般的多,誠然,這也不能說就是黛玉好哭的原委。可一旦解味了黛玉這幾句淚詩,那便不同了。

秋閨怨女拭啼痕。

黛玉擦拭的這“啼痕”,竟像是清照留下的。因清照說得極分明,“新啼痕間舊啼痕”。

不知風雨幾時休,

已教淚灑窗紗濕。

乍看起來,黛玉似有不通。“風雨”怎麼教人灑了這麼多淚,連那窗紗都濕了。其實黛玉又沒錯,因清照本就是這樣的:“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風雨”即是催淚的呢,且一催便是“千行”,如何不教黛玉“淚灑窗紗濕”的。

燈前似伴離人泣。

黛玉這回哭得最沒道理,因怎麼說她也不是“離人”。而清照“淚融殘粉花鈿重”的那夜,恰是“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獨抱濃愁”的,正是黛玉說的“離人”;“淚融殘粉”又是“泣”;“夜闌猶剪燈花弄”,也便合了黛玉的“燈前”了。

如說王實甫的崔鶯鶯,是由清照詞裏飛出的鶯兒,那麼雪芹的林黛玉,不就是漱玉集裏漱出的玉兒麼。漱她的,全是清照的眼淚。她若有心償還這情債,不還眼淚還啥去?

大約,雪芹有了這奇想之時,竟是極其讚賞自己的,所以就命那道人誇獎道:“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

批書人獲知雪芹思緒後,也來表彰:

千古未聞之奇文。

甲戌

於是,漱玉集裏的清照之淚,自自然然地就作了黛玉之淚的源頭。然而眼淚也是有數的,寶玉在幻境裏就聽到過:“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黛玉自己也說了:“近來我隻覺心酸,眼淚卻像比舊年少了些的。心裏隻管酸痛,眼淚卻不多。”

清照最後的日子裏,竟連不多的眼淚也沒了。

留得羅襟前日淚,

彈與征鴻。

她這個“欲語淚先流”的,此刻,想請大雁捎一滴眼淚也不能夠了。大約是心裏隻管酸痛,眼淚一滴兒也流不出了吧。沒辦法,隻好把“留得羅襟”上的“前日淚”,“彈”給它了。

清照的《漱玉集》裏,那般晶瑩的淚珠兒,恰是若同“甘露”,“灌溉”了絳珠仙草。仙草“得換人形”下凡之後,便要用“一生所有的眼淚”相還——這般“千古未聞的罕事”,該有何等奇妙——故那批書人得知這一底裏後,便又顯擺起來:

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

餘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

甲戌

馮蜂鳴可算得“亦知此意”,但能夠“說得出”的?

二、寶玉出生時口裏銜的什麼玉

雪芹還說那玉:

“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看看唐詢說的紅絲石,“華縟密致,皆極其妍”,

“華”是美麗而又光彩,“縟”是繁密的彩飾。

隻此一句,就與那通靈玉極貼了,

何況雪芹說的“燦若明霞”與唐詢的“色若晚霞”,

簡直就是異口同聲。

諸君,快說那通靈寶玉就是歸來堂之鄉的紅絲石吧。

寶玉初見黛玉,就為她取了個“顰顰”的字。探春問何出此典,寶玉回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這兩個字,豈不兩妙!”

寶玉這話真是大不通。黛石可代墨畫眉,就為黛玉取名“顰顰”嗎?

“顰”與“蹙”,皆是皺眉之意,難道那黛石就不曾畫得柳眉、蛾眉、舒眉、揚眉嗎?況且人家黛玉生就的“眉尖若蹙”,你直喚顰顰就是了,因何要杜撰一個《古今人物通考》,偏說那西方有石名黛又可畫眉呢?

且批書人隨之點示:

如此等語,焉得怪世人謂之怪,隻瞞不過批書者。

甲戌

這便是說,寶玉的大不通,雪芹早知世人會“謂之怪”的,隻是此中有事要“瞞”,不得不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