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父子分別利用(2 / 3)

汪孟剛看看他那情形,知道絕不能從輕饒恕,便笑道:“報效之日很長,將來總有報答的時候。”於是鞠著一個躬,自回臥室去了。黃執中坐在椅子上,兩手按了桌沿,對了孟剛去的後影,不由得顯出了一種淡漠的微笑。他靜靜地坐著,喝過兩杯茶,這就向站在一旁的聽使們道:“你們去把汪學正傳了進來。”聽使們答應著去了。他取了一麵鏡子來照了一照,把帽額前麵端正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把自己的衣襟牽扯了一陣,這就正正端端地坐著。學正這時雖沒有得著什麼軍職,但是經黃執中的許可,讓他先當了一名正司馬。學正初聽到這個官號,覺得很新奇,而且在書上也常看到這樣一個名詞,似乎是個高貴的官銜,因之很高興地承受,把衣服都換上了,身穿紅袍子,頭戴紅風帽,在袍子上束著綠色腰帶,掛了一柄綠鯊皮寶劍。家裏有的是駿馬,自己騎在馬上,帶了一班伍卒們,東跑西蕩的,隻是在附近各村子裏往來馳逐。可是過了三五天,慢慢地明白過來,一個正司馬,不過是管二十五個人的小軍官。拚了自己這一顆頭顱,拚了自己一家人的熱血,結果隻弄了這麼一個小職分,這教人太寒心了。不過,這裏有件可算痛快的,就是城裏鄉下那些滿清官員紳士,隻要尋捉得到,隨便拉來,就可以砍殺。想過去一個月,就讓縣衙裏那些差狗子欺侮了一個夠。於是見了那些人,便把腳尖亂踢他們,他們還跪著不敢動上一動,隻怕腳尖受得不痛快,要被拉去砍頭。前兩天,天兵還有好幾萬人駐紮縣城內外,一個兩司馬的職官,如何敢到城裏去胡亂衝撞。自從天兵向桐城開拔去了,潛山四鄉,隻是些在鄉官員,全是新授的職分,誰也不敢冒犯了誰。汪學正在兩日之間,騎了馬,來回到城裏去跑了四次,挺了腰杆子,在馬背上坐著,隻把眼睛橫掃著,四處去尋找仇人,無如城裏老百姓早是跑了一個光,所遇到的,全是紮了紅布巾的人,哪裏有出氣的地方。這日起了個早,已是山城裏演了一趟馬回來,不曾到家,由半路上就讓伍卒攔住著,說是將軍尉黃大人傳見。學正有許多天不曾見得黃先生了,心裏這一分委屈,正要向師傅去吐吐。現在師傅傳見,那就正中心機,一馬跨進了大營,便要向大館子裏直奔了去。可是不到二三十步路,就有人在後麵叫道:“呔!站住站住,你騎到哪裏去?”學正回頭看時,兩個拿了兵刃的伍卒由後麵追了來。一個腳步快些的,已是跑到馬頭邊,伸手將馬韁繩扯住,昂了頭道:“大人,你怎麼騎到這裏來?你在營門外,就該下馬的了。”學正知道營盤裏規矩,是不能違犯的,當然要遵從下馬。可是真下了馬,是讓伍卒下來的,這又叫人有些不好意思。因之坐在馬上,倒躊躇了一陣子,隨著哈哈大笑道:“我怎麼會不知道營規,我正要試試你們,能不能夠小心把守。你們並不因為我是個長官,也要把我叫住,這是你們的長處,我是要大大地獎賞你們一下的。”口裏笑說著,人是滾鞍下了馬。將韁繩一拋,拋到伍卒手上,自己做出一個毫不在乎的樣子,大開了步子,向館子裏麵走了去。

那一團高興,已經是減少了兩三分了。到了館子裏,徑直地向黃執中的臥室裏走了去。剛剛轉過聖堂,兩個聽使就擁了出來,全板了臉子望著道:“這是聖堂重地,不能隨便來的。”學正道:“是我師傅黃大人傳見我,我才來的,我叫汪學正。”那兩個聽使對望了一眼,便道:“便是黃大人傳見,也不容你隨便進去,你得在外麵等候了,聽我們的回信。”學正又碰了這樣一個釘子,覺得很生氣。但是有什麼法子呢?能夠不聽他們的話,硬衝了進去嗎?於是頓了一口氣,勉強笑道:“好吧,我就在這裏等著。”那伍卒道:“在這裏等著?這裏是什麼地方,你應該知道。你到前麵大門聽使屋子裏去等著,假如黃大人傳見你,我自然會來叫你。”學正心裏怨恨著,不想黃老師那樣豪爽的人,到了現在,也是搭起這麼一副排場。既然要我到前麵去等著,我就到前麵去等著,這麼一點兒小事,也犯不上和老師去違拗。心裏想著,低頭慢慢地向外走。還沒有走多少步,那伍卒可又在後麵喊道:“喂!你可不能走遠。回頭黃大人傳見你,你不在這裏,那是有罪的。”學正頭也不回,答應了一聲曉得。自己走到前麵天井裏,叉了兩手,就在露天裏立著。心裏可是在那裏想,也不過如此擺布我而已。俗言道得好,二月春風似剪刀。這日恰是陰天,到了下午,未免有些冷氣襲人。學正立在那裏,隻覺得身上肌膚緊縮,令人有點兒站不住。但是自己緊咬了牙站著,決不走開。不多大一會子,隻見黃執中領了一群子人,飛跑出來,一直跑到天井裏,握住了學正的手道:“老弟我久就要和你談談,這好幾天,卻不見你蹤跡。”學正道:“我一向也是要見師傅,卻是無緣見麵,便是剛才……”黃執中執著他的手,就向屋子裏麵引了去,且走且笑道:“我有許多話要和你商量,隻是不得其便。”說著話時,已是把學正引到了他的屋子裏,先勾一勾頭讓學正坐下。然後笑道:“你應當明白,現在是我們的世界,我們有了這樣一個好機會,應當好好地去幹,立一番功業出來。我們說一句私話,你看天朝這班大人物,哪一個不是來自田間的?比比身份恐怕還不如我們。再說各位元勳起事的時候,人不容易,錢糧兵器,全不容易,而且還有胡妖處處為難。我們現時,不但錢糧兵器,樣樣可以遂心,而且胡妖早給我們打跑了,並沒有人敢和我們計較。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豈不是天大的機會嗎?你不要以為現在隻作個兩司馬,位分太低了。你要知道,現在許多廣西老兄弟,做到軍帥指揮,誰不是由伍卒出身的?隻要你有本領替我主打江山,未來的高官厚爵,那還是猜想不透。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過去,你父子兩個,是怎樣的受人家的欺侮。到了現在,那些欺侮你的,卻是怎麼樣了?這就算你大大地抬了一下頭。”學正本來是滿腔子的不高興,經著黃執中這一番解釋,就不由得隨著興奮起來,因站著道:“這幾天是學生有心要找仇人,總是進城去。好在有什麼大事,都有家父來和老師商量,所以學生也就放了心,去幹自己的事,不曾來探望老師。”執中這就執住了學正的手,向他道:“老弟台,不是我在你麵前說令尊的壞話,令尊為人雖然還有一些雄心,可是年紀究竟大了,他不能夠看破情麵,去放手做事。我覺得隻有你這樣年輕有誌的人,可以共事。今天你還算來得不晚,你可以聽我的吩咐,去辦……”說著,向房門外看看,便走前一步,再接了向下說。學正隻得站起身來躬身聽他吩咐。黃執中聲音低低地把自己所要辦的事,全告訴了他。學正挺著身子,鼻子裏哼哼地答應著是。黃執中跟著這話向下一談,足足地談有半個時辰。學正雖是不答應什麼話,可是他所聽到的吩咐,足讓他心裏受著莫大的感動,臉上時而紅,時而白,最後他就垂下了眼皮子,連鼻息也忍住了。黃執中說完了,又握住了他的手道:“你當然知道我所說的,句句都是心坎裏麵的話,大丈夫做事,要海闊天空,看得很遠,不要行那婦人之仁。”說到這裏,又執著學正的手,搖撼了幾下,因道:“我說的這話,你心裏當然可以明白。”學正道:“老師所教給我的話,當然是為了我的前程,但是……”黃執中連搖了兩下頭道:“要做事就勇往直前去做事。這裏不能加什麼但是。隻要你辦得有功,我一定上呈子保奏你。”學正道:“但不知道老師派家父是做的哪項任務?”黃執中笑道:“他的前程是很大的。現在霍邱壽州一帶,在會的有二三十萬人,若是把他們聯合一氣,這是霸王之業。我想托令尊到那裏去走上一趟。”學正不覺胸脯一挺,雙眉飛舞,笑道:“老師何不派我去?”黃執中笑道:“這種事,可不是年輕人能做的了,難道你還能搶令尊的功勞嗎?”這句話說得學正微微一笑,就不能向下說了。黃執中道:“你隻管去做你的事,明天來報我的信。”學正對於老師,毫無二心,受著密令去了。他不敢問父親留在館子裏沒有,更不知道父親是在這裏受了監禁的。他父親汪孟剛悶在臥室裏,不能看書,也不敢寫字,更不敢放出怒容,隻怕是讓旁邊的聽使們看到,又去報告,所以老是正襟端坐著,輕輕地拍了桌子,低聲唱著歌。可是隻唱了兩回,自己隨著又警告自己不要唱吧,也許這又是犯天條的事。一個認識字的人,既不能動作,又不能看書,隻是呆呆地坐著,這比又打又罵還要難受。好容易熬過了兩天,到了這日正午,黃執中又請他吃飯,這次情形有些不同,不但沒有帶那位先生,而且聽使和伍卒們也全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