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陽驛坐落在涪江邊。
從遂州城出發,沿著古蜀道北進四十裏,過了碑亭子埡口,遠遠就能看到驛站高高飄揚的酒旗。驛館地處水陸要津,往來京師與川內的人,不論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多彙聚於此,實乃川中不可多見的繁華之地。
乾隆二十三年春,寒陽驛突然沒有了往日的繁華景象。
州府衙門得報:元宵節後三日內,往來梓、遂二州間的旅客神秘失蹤五人。聽失蹤者隨從說,這些人失蹤前全都住宿在寒陽驛館內,夜裏無緣無故地不見了蹤影。
捕頭陳豫川初時並未在意,料想必是地方官吏治境不力而故意誇大其詞。誰知接下來數日,失蹤警報源源不斷傳到巡捕房,他才上了心,親自帶隊前往驛館蹲守布防。更讓他吃驚的是,一連七日不僅找不到任何與之有關的蛛絲馬跡,寒陽驛裏反而又有兩名客商失蹤。
陳捕頭摳爛腦殼也想不明白,七八個兄弟日夜在驛館裏巡邏,兩個大活人怎麼就失蹤了呢?漸漸地,他盯上了一個有些蹊蹺的賣油翁。
這個賣油翁年前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到遂州城,時常挑著一對大油桶大街小巷轉悠,低價收購本地菜油,然後挑到梓州或更遠的利州倒賣,據說獲利頗豐。就是這個賣油的糟老頭,讓陳豫川起了疑心,為什麼他半年多來往返利、梓、遂三州間,長期住宿寒陽驛,卻從來沒有出過事呢?
三月初九,驚蟄。
遂州“富源商號”老板、人稱“鐵算盤”的王富祥,帶著一個小廝攜巨資從梓州返遂,途經雲台觀山梁子鍾幺師店子,歇腳喝茶時遇到了賣油翁。閑談之中,主仆二人扯到寒陽驛新近發生的命案,語氣裏頗多忌憚之意。鄰座的賣油翁聞言,隨口接話道:“老夫長年往返梓、遂間,皆留宿寒陽驛館中,何來失蹤命案?其多半為村夫俗婦杜撰的謠言。”
王富祥聽了賣油翁的話,笑著對小廝說:“聽到沒有?我說沒有的事嘛。”他不僅幫賣油翁結了茶錢,還邀其同宿寒陽驛,希望托老翁之福,平安無事。
賣油翁欣然同意。
傍晚時分,三人來到寒陽驛。王富祥吩咐小廝,寫了驛館西廂那套三人間的上房,笑著對賣油翁說:“與老丈同宿一室,心裏踏實。”
賣油翁笑了笑,說他的命硬得很,客官盡管放心,不用擔心夜裏會發生什麼怪事。
三人進到房間裏安頓下來,王富祥這才發現,賣油翁肩上挑的兩隻大油桶甚是沉重,暗自佩服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好一身蠻力氣!
賣油翁果然是常客,驛館裏的人都認得他。因為是熟人,小二幫忙將油桶挪進房間裏,賣油翁很大方地賞了小二一串銅錢。他見王富祥主仆二人占了最裏邊的兩個鋪位,笑他二人膽小,一屁股坐到最外邊的那張床鋪上,當了個守門神。
王富祥淨手洗漱完畢,邀請賣油翁一起進餐。
賣油翁沒有推辭,大大方方應承下來。三個人有說有笑,一同來到後院餐廳裏。
盆大的油燈把餐廳照得如同白晝,那些用過膳的客人們,正陸陸續續離去。偌大的廳堂裏麵,隻有一個賣砂壺的老人和一個占卜的盲叟,還在那裏閑談。
賣油翁是個熱烙和氣的人,他笑眯眯地上前和二人搭話。中年盲叟告訴他,今晚住宿在驛館西廂房靠近大門的那間房子裏,和賣砂壺的老丈是室友。
王富祥聽到二位是鄰居,就說出門在外,能同館共宿,實乃前世有緣,何不一起用膳?他囑咐酒家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硬拉二人過來同桌飲酒。
二人推辭不過,忸忸怩怩地走過來,圍桌坐定。
五個人歡歡喜喜推杯換盞,直吃到一更天方止。在店小二不斷催促下,各自打著酒嗝,暈暈乎乎回到房間,蒙頭大睡。
當天夜裏,月如玉盤。
三更時分,占卜盲叟尿脹得不行,翻身從床上爬起,來不及趕到茅房,就躲在西廂房前的一籠芭蕉林裏,唰唰地屙了起來。
一陣夜風吹過,占卜盲叟打了個冷戰。匆匆忙忙屙完,正要返回房間繼續睡覺,猛然聽得隔壁房間裏有利斧劈物的聲音,繼而又有痛苦的呻吟聲傳過來。占卜者想到新近諸多失蹤命案傳聞,背心處一陣陣發麻,他凝神仔細再聽,卻又萬籟俱寂,四下一片寂然。
占卜盲叟站在芭蕉林裏,悄悄監聽良久,除草叢中此起彼伏的蟈蟈聲外,唯一地月光皎然。占卜者心中恐懼愈盛,連忙梭回房間,小聲地把賣壺老人叫醒,告訴他自己聽到的一切。
賣壺老人睡得正香,被瞎子叫醒後,滿臉不高興。他哪裏肯信占卜者的話?
占卜盲叟見賣壺者不相信自己,又比又劃地把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切,繪聲繪色地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