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妓
蜀中四月,風涼水暖,麥穗漸黃。
日將暮,遠遠近近的村莊,夕煙已嫋嫋升起。
龍泉驛通往簡州的古驛道上,一輛馬車呼嘯而過。飛馳的車輪卷起濃煙一般的塵土,彌漫在暮色朦朧的夜空。
車上坐著一位俊朗青年,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顯得越發地英姿挺拔。別看此人年紀不大,卻是重慶府赫赫有名的順天商號三掌櫃——神機妙算張鴻春。張三掌櫃幼時號神童,隨家父習舉業,十二歲童試得過秀才,滿肚皮學問,深得老掌櫃賞識。
寒食節前,老掌櫃特派其前往成都,催收陳年老賬。張鴻春不負“神機妙算”之名,果然人到賬清,此刻正得意地攜金返渝,欲趕在穀雨前回順天商號向大掌櫃交差。
成都至重慶一線,六百八十裏路,曆來為蜀中交通要衢,沿途人情風物韻致頗佳。
張三掌櫃此番西行,為商號收回頗多陳年欠賬,心情大悅。一路見棧歇腳,遇肆飲酒,好不逍遙快活。誰想貪玩過了頭,眼見天色向晚,隻得吩咐下人快馬加鞭,直奔簡州城而去。
打烊時分,主仆三人風塵仆仆趕到簡州。
入得城來,天已黑盡。張鴻春想也沒想,叫車把式徑直駕車來到城南蜀源客棧,入住歇息。
蜀源客棧瀕臨沱江,川中川南乃至重慶一帶客商,往來成都跑灘做生意者,大多落腳於此。
張鴻春與客棧老板相識多年,點名要了兩間最好客房,自己揀最裏間軒敞之屋做寢室,另一間讓給兩個下人和車把式住了。
剛收拾妥當,一行人正取水淨手。店小二已將一桌上好酒席,擺到客房中央,按例引來六位女子獻曲。
張鴻春少年英俊,常年遊走成渝兩地間,深諳蜀道上各種江湖規矩。見小二乖巧懂事,賞他一錠鋥亮銀圓寶,作勞慰小費。
小夥計歡天喜地而去。
張鴻春關了房門,喜滋滋地居首座入席。幾口酒下肚,隨之與姑娘們打情罵俏起來。一會兒摸摸這個臉蛋,一會兒又捏捏那人小手,嘴裏胡亂地說著騷話。
諸妓個個燕瘦環肥,婀娜多姿,雖說不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也足可以說風情萬端了。
六位姑娘吹拉彈唱,諸般技藝無一不精。
內有一妓,年約二十許,神情與他妓不同。其周身黑衣黑褲,不僅臉上沒有塗脂抹粉,手裏也沒有攜帶樂器,更沒有像其他姑娘那般風騷放蕩,兩隻眼睛一直冷冷地讓人生畏。
此妓麵生,張三掌櫃不知如何稱呼她。但見諸妓妖嬈萬態,或起或坐,或進或退,皆顧黑衣妓目示指揮。
張鴻春為人機警,心裏已明白了幾分,此妓必為諸妓領袖。然任其百般審視,黑衣女子舉止神采,皆無一絲一毫脂粉氣,更沒有他妓讓人惡心的“嗲”氣。
張三掌櫃心中一驚,這哪裏是勾欄中賣藝之人?
莫非盜扮妓乎?
有了這一層想法,張鴻春自然不會說破,心裏卻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黑衣女子見張鴻春一直專注於己,便對其淺淺地笑了笑。
張三掌櫃卻從此眉目顧盼間,感覺到了黑衣妓非常人的從容和鎮定。心裏暗自思忖道:“此盜盯上自己,必為所攜銀兩而來,豈可空手而歸?若能以情動之,或可免了此劫。”
張鴻春打定了主意,當下對諸妓朗聲說笑道,欲與黑衣女子單獨相處,他妓休要吃醋。
果不愧“神機妙算”,張鴻春把話說得溜順,一點也不扭捏。
黑衣女子似乎沒有料到張三掌櫃會將她留下來,而且當著眾姐妹之麵毫無顧忌地大聲說出來,心裏略有一些詫異,但很快就釋然了,臉上依舊帶著迷人的淺笑,委婉地加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