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出府門,就看見一個黑袍老者,顫巍巍地拄一根漆黑的藤杖,立在街道中央。任喝道的如何叫喚,老者也不避不讓。
楊迎春大怒,以手中荊條抽打老者右膊,荊條落處如擊敗革。
老者連正眼都沒有瞧他一下,車轉身掉頭往南門而去。他一邊走嘴裏一邊喃喃有聲,音若蚊嚶,不知道在嘮叨些什麼。
楊迎春心裏大異,老者既不瘋也不傻,何以大清早來此阻道?他斷定黑袍老者乃有意為之,必非常人也。若是仇家,又當如何?
別看楊迎春平日裏大大咧咧,像個“瓜檔”,其實那是豬鼻孔插蔥——假象。要不人家咋能混到今天的分上?想想身邊但凡成功的人,哪一個不是心細如發,心思縝密?
楊迎春斷定老者非常人,暗地裏叫曾二師爺尾隨跟蹤,看他落腳何處,最好探明是何來頭。
辰時,春陽照進天上宮的庭院,透過茂密的竹林,疏疏地篩滿一地斑影。
楊迎春躺在一張俗稱馬架子的涼椅上,悠閑地眯著眼。麥風穿堂吹過,涼悠悠地甚是愜意。跟蹤黑袍老者的曾師爺,急匆匆地跨入院內,一路小跑地來到楊迎春麵前,俯下身子輕輕耳語。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生怕旁人聽見了他說話的內容。
“什麼?斷臂老人?”楊迎春從涼椅上一躍而起,“他要我酉時去錦裏?”
“是,城南錦裏。”
楊迎春大懼,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此人居然還活在世上!楊迎春經此一嚇,哪裏還有心情喝得下茶!
十年前的寒食節,夜深人靜之後,楊迎春陪師傅喝酒,兩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唉,他早已不願再回憶以前的事了。十年來,他從未後悔過,現在他不僅是“張記”鐵匠鋪的老板,還是人見人敬的刀王!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是他以前當學徒時,時時刻刻夢寐以求的生活,現在他得到了,他為什麼要後悔?可是他不明白,當時做得那麼徹底,這個老怪物怎麼就沒有死呢?!
曾師爺勸他不要去見那個黑袍人,他也這麼想過。但是真正了解黑袍人的,還是他楊迎春。你不去見他,他肯定會找上門來,那樣的話,全城的人都會知道十年前“張記”鐵匠鋪掌櫃失蹤的真相。真相一旦戳破,他哪還有臉在遂州的道上混!
天黑了,楊迎春脫下身上的綢緞裝束,找來一套破衣服換上,隨師爺來到城南錦裏。
月光不甚明了,把一條小巷照得朦朧。
二人來到一座破敗的大宅前,曾師爺輕輕叩了叩緊閉的大門,聆聽了一會兒,裏麵毫無聲響,便小心翼翼地從旁邊的小門入內。內庭甚闊,約有一畝大小,修竹綽約,一樹海棠正紅。
天井正北一廳,闊門軒窗,廳內燈火通明。黑袍老者端坐在一把黃楊木椅上,兩目炯炯,不怒而威。
楊迎春見了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師傅!”隨即兩膝“咚”的觸地,紋絲不動地拜伏在地上。
曾師爺躲在門板後,不敢正視黑袍人冷得駭人的目光,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到大廳裏去。
黑袍老者不言不語,左手將右臂拿住,輕輕一旋,活生生將整條右臂拿下,原來是一條假肢,怪不得荊條抽打上去不著力。
楊迎春斜眼窺視著黑袍人,越發地雙股戰栗,聲音有些發抖地說道:“徒兒知罪了,望師傅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哼!”黑袍老者終於開口了,“當初你將老夫右臂斷掉,沉屍江底,為什麼不手下留情?要不是老夫習有龜息之術,豈不被你害了性命?!”
楊迎春一聽,心中恐懼愈盛。他哪裏知道,這個老雜毛還暗中留了一手?唉,怪隻怪自己當初太過性急。楊迎春跪在地上,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十年了,又是寒食節,老狗選這個時候回來,必定不肯饒恕自己。
“孽障,為什麼不說話?”黑袍人把玩著手裏的假肢,調侃地說道,“你娃兒少動歪腦筋,老夫沒有十成的把握,怎肯回遂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