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權請他到府上來,就是想讓他找一眼井,以解鄰裏百姓飲水的燃眉之急。
張幺師對風水一學不甚了解,但若是讓他找一眼井,還是有相當大的把握。昨天夜裏,他聽說了這件事後,十分敬佩柳公權大人,六七十歲的人了,還嘔心瀝血地為鄉親們操心。自己有這門手藝,理當助老爺子一臂之力。
柳公權見了張幺師,稍作客套,便簡明扼要地將所托之事敘述了一遍。
張幺師連連點頭:“大人為鄰裏鄉親勞心費神,小的自當竭盡全力相助,請大人盡管放心。”
杏兒送來了早點,柳公權陪張幺師匆匆吃過,又吩咐下人們準備了幹糧飲水,滿眼殷切地送張幺師早早上了路。
張幺師帶著一幹腳力,乘著早晨微涼的天氣,進入後山中。
柳公權待張幺師走後,踱步來到荷塘邊的涼亭坐定。他手裏搖著蒲扇,口裏喝著清涼的薄荷水,心情比昨日好了許多。
傍晚時分,張幺師帶著一幹人回到柳家花園。
柳公權熱情迎入後庭,設宴相待。
席間,張幺師幾次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柳公權不知張幺師何故忸怩,不解地問道:“幺師有何疑慮?但說無妨。”
張幺師見柳老爺和顏相詢,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遂州一境,涪水為大。州城柳家壩彙涪江眾水於此,實乃龍淵所在地。觀老爺府上荷塘之涼亭,又為涪水流域最低處。設若此處無水,他處必無水矣。”
柳公權聞言一驚,五十年前,曾有術士對其父說,涼亭之所乃柳家福澤地,需嚴加保護,若遭損壞,恐禍患無窮。
張幺師見柳大人沉吟不語,隻道他心痛家業,便端坐一旁,不再作聲。
柳公權神情稍定,低聲問道:“此涼亭處果真有水?”
張幺師十分認真地說:“涪江自梓州界而來,過了青螺嘴,突然繞了一個大彎,江水急促回旋於遂州城,形成六十裏柳家壩子。大人可曾聞‘大江灣灣,龍眼其間’?龍眼者泉之穴也。此處無水,則鄉裏無他處可尋矣。”
柳公權聽了張幺師一番理論,頷首相許。
張幺師繼續說道:“德勝、玉春二宅,規模雖冠遂州,然其未出一官一吏,何也?實乃柳園得龍泉福澤是也。”
柳公權裝作沒有聽見張幺師的話,散了酒席後,獨自一個人回到堂屋裏。他緊緊地關閉了堂屋的大門,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靜靜地跪了一個時辰。
夜裏亥時,按照張幺師的指點,柳公權吩咐家裏的人,重新置辦了酒席。他將一對紅燭明晃晃地點燃,率領府上四十餘人,先祭了天地祖宗,又敬了龍王老爺。禮畢,命令下人們連夜拆了涼亭,以備明日鑿井之用。
翌日天明,鄰裏鄉親聽到柳大人要為民鑿井,都自告奮勇前來幫忙,成百上千的鄉黨將偌大的柳家花園,擠得水泄不通。
柳公權從中選擇了二十名精壯青年,開一壇涪江春老酒,傾壇同飲後,懇請諸丁晝夜不停地輪流施工,盼早日鑿井成功,以解鄉人斷水之苦。複又囑咐家裏的廚子,大魚大肉備著,以犒勞日夜作業的工人。
說來有些蹊蹺,自拆亭開工鑿井後,柳家花園裏時常發生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怪事情。先是丫鬟杏兒跌斷了手臂,後又有曹六扭傷了腰身。
一園人相互嘀咕,搖搖頭表示不解。老爺好端端享著清福,倒騰啥呢?
閑言碎語傳進柳公權耳裏,他想起先前父親的告誡,心裏不免搗鼓起來。可當他看見鄉親們一雙雙渴望的眼睛時,心裏又像刀絞一般難受。每日裏,除了到工地轉一轉外,常常一個人靜坐在堂屋裏,望著香盒上祖宗的牌位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