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大明嘉靖丁卯初夏,柳公權告老還鄉,居遂州柳家花園,賦閑家裏頤養天年。
坐落在小南街上的柳家花園,已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是柳家老祖宗留下的一份家產。老宅子雖然不能同德勝莊、玉春堂這些豪宅大院相比,但在遂州城內,也是數得著的名邸大宅了。高高的院牆內,圍著一塊弘闊的空地,這塊空地曾經做過遂州駐軍的較場,柳家花園的規模,由此可見一斑。
柳公權辭官之時,夫人本想留在京城裏和兒孫們共同生活,快快樂樂地安度晚年。他卻想到兒時嬉戲的柳家花園內,日夜魂牽夢繞的荷塘美景,花圃良辰。於是乎,不顧夫人的強烈反對,十分堅決地回到了故鄉遂州。
柳夫人久居京師,回到潮濕多雨的蜀地後,很不習慣南方夏日裏的悶熱天氣。尤其是今年夏天,川中大旱,已經百日沒有下過一滴雨了,天氣十分地悶熱難熬。夫人苦不堪言,從早到晚都在柳公權耳邊嘮嘮叨叨,讓他心煩氣躁。
唉,自從京師返回故鄉以來,柳公權就沒有真正清靜過一天。
端午之夜,新月如鉤。
柳公權斜倚在荷池旁的竹椅上,月白色的夏布汗衫,早已被汗水濕透。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無精打采地給他打著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水池裏沒有一絲風,隻有蟈蟈幹澀的鳴叫聲催人煩躁。柳公權望了望滿天的星星,歎了一口氣。聽鄉下的親戚們說,江河早已斷流幹涸,當下時節,甚至連人畜的飲水都十分困難了。
作為一方名宿,柳公權比誰都著急。人一焦急火氣就大,柳老爺子的口腔裏,便生滿了丁丁點點的熱毒瘡瘡。
丫鬟杏兒乖巧地奉上青花瓷茶缸,聲音低低地說道:“老爺,茶已經涼了。”
柳公權正在火頭上,順手將茶缸拂落在地,“砰”的一聲脆響,好端端一件宣德官瓷,碎成了數十片。他悶聲悶氣地叱責道:“鄰裏鄉親飲水都莫得一滴,咱哪來的心思品茶?”
杏兒嚇得渾身直抖,她知道這隻茶缸是老爺的最愛,但卻不知道主人為何要將它打碎。
杏兒一個小丫頭,哪裏知道老爺的心情呢?鄉親們都說柳大人曾經在京師當過大官,肯定不會見死不救。今天下午,城郊仁裏場的鄉黨派代表來找過他,讓其去州裏反映反映旱災的實情。但他知道,州衙裏的官吏們,不會再把他一個卸任了的老朽放在眼裏,就算自己厚著老臉去了,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思前想後,柳公權決定自己想辦法為鄉親們排憂解難。
杏兒見老爺並沒有真正生氣,悄悄地拿來掃帚,將瓷片一一清掃幹淨。
柳公權看到杏兒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過意不去。想到自己一時性急,恐嚇壞了丫鬟們,便揮了揮手,讓她們全部退下。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竹椅上,默不作聲。
夜裏霧氣漸濃,氣溫也降了下來。荷塘裏有了一絲涼意,不時傳來一聲兩聲悠揚的蛙鳴,偶爾還能聽到蛐蛐低吟淺唱的聲音。
柳公權躺在竹椅上假寐,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東方欲曉,晨曦從木格花窗的縫隙中透進來,斑斑駁駁,如影似幻。
打更的曹六提著燈籠,急匆匆來到後花園裏,俯身連連呼喚道:“老爺,老爺,河陽鎮的張幺師來了。”
柳公權正要迷迷糊糊睡去,讓曹六這麼一嚷,便沒了睡意。他聽說張幺師來了,連忙吩咐客廳奉茶相見。
張幺師是誰?柳公權一大早請他來幹什麼?老夫人一點都不知情。她雖然埋怨老頭子沒有聽她的話,但看見自己的丈夫滿臉憔悴的樣子,還是巴心巴肝地痛。她每天安排杏兒早起,將摻有薄荷的水放在茶爐上燒開,用闊口徑尺的大碗涼好,以便老爺起床後飲用。
張幺師原本是個舞錘弄鏨的石匠,略識得幾個文字,常年出入山中甄別石材,慢慢地對山川地理有了認識,鄰人們修房造屋就請他選個屋基,偶爾也給人家看看墓地。時間久了,漸漸成了這一帶有名的風水先生,人稱張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