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露瑩從挎包中抽出一支煙來,點燃之後,望了望驚愕的張學良:
“副司令,蔣委員長在洛陽住了一個多月,名為‘避壽'''',實在調兵遣將,布署內戰,這你知道吧?”
張學良默默地點了點頭。
“蔣委員長帶來的那批南京大中,這兩日天天在華清池召開秘密會議,你知道嗎?”
“什麼?華清池天天召開秘密會議?”張學良一時又緊張起來。
鄭露瑩狠吸了一口香煙,然後慢慢地噴出:
“討論軍事大計,圍剿紅軍的計劃以及部隊的調遣。在西安的軍政大員全都參加了,獨獨沒有邀請楊虎城和你這位陸海空軍的總司令!”
鄭露瑩的神態雖然輕浮,但她的話卻像重錘擊在張學良的心上,使他不能不震動!”
“露瑩,這事可開不得玩笑……”
“哼!”鄭露瑩輕蔑地將腰肢一扭,高高地揚起頭,一串煙圈兒從她嘴裏排隊吐了出來,“少帥,想必你也清楚,這些事黨國大員們哪個不爭相給我獻殷勤呀?”
鄭露瑩本想加一句“當然,唯有你例外”,但當她看到張學良臉色已經很難看時,把這句咽了下去,而是改換成鄭重的神情補充說:“漢卿,請相信我,這掉腦袋的大事,我哪敢開玩笑啊!”
張學良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隻是事情太重大了……”
鄭露瑩思想的轉變,張學良不甚了解,但趙四卻很清楚。自從大連受辱之後,一種民族的自尊開始在鄭露瑩的心中覺醒、萌生。回到北平之後,她發誓再不與日寇來往,而想為熱河抗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不料熱河慘敗,張學良下野出洋。不久,她結識了北平的實力派,憲兵三團團長蔣孝先,這次她到西安來,就是接受蔣孝先的邀請的。這位平津著名的交際花,一到西安,立刻吸引了一批狂蜂浪蝶,南京和西安的國民黨大員都爭相向她獻殷勤。有人說,女人的容貌就是最好的通行證。鄭露瑩就是憑借著自己的姿色,在大員官邸中暢行無阻,使她在無意中得到了極為機密的情報。但是,這些大員們均不清楚,鄭露瑩在她那輕薄的心靈深處,還有一塊聖潔的天地,那就是她真誠地愛慕、敬仰著張學良。人是個很怪的動物,對那些天天千方百計討好自己的人往往並不動心,而對那種敢於冷漠疏遠自己的人每每卻更加動情。鄭露瑩就是這樣,她雖然知道張學良不愛自己,但她對張學良卻一往情深。所以,當她從國民黨大員處得知他們在秘密搜羅張學良的情報時,她動心了,一反過去對政治絕不介入的態度,而是將她所知道的情報不斷地告知趙四小姐。從此,這兩位幼時的女友,漸漸地萌生起新的友誼。今天,鄭露瑩能在客廳中等候,就是趙四小姐安排的。
近一個時期,張學良因軍務搞得焦頭爛額,趙四小姐詳盡向他講過鄭露瑩的情況,但也粗粗說過一些,所以他望著鄭露瑩,本想解釋一下,免得誤會,但就在這時,趙四推門進來了:“漢卿,你看!”
這是一份南京密電,是打入特務係統的王化一拍來的。王化一也是東北人,原係張學良的親信,現在南京軍統局任重要官職。張學良打開一看見密電的情報與鄭露瑩所提供的完全一致!
一切都不用懷疑了,事情的確如黃顯聲所說,到了你死我活、刻不容緩的時刻!
張學良捏著電報,久久沒有說話,隻有臉色漸漸地變得鐵青,變得嚴峻得可怕,以致鄭露瑩和趙四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唯恐發出一點聲音!趙四與他一起,經曆過那麼多的大風大浪,可她還從未看過張學良這種表情,他兩眼火紅,用牙緊緊地咬著下唇,仿佛象要把牙齒紮進肉中一樣!他根本沒有想到兩位女人的存在,自己逕自在客廳中踱來踱去。顯然,這封密信和密電,象兩塊巨石砸進水中,在他心中激起了衝天的波瀾!
鄭露瑩怯怯地望著張學良,她感到空氣凝固了,自己的血液也凝固了!她收起了慣常的輕佻,惶恐地注視著張學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張學良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轉向趙四,臉色漸漸地由陰鬱嚴峻,轉為剛毅果決:
“小妹,馬上給楊虎城打電話,告訴他,我立即去他家中,有要事相商!”
趙四抬手看看手表,已是子夜了,她本想提醒張學良,人家楊將軍是不是已經入睡了,可是當她看到張學良那不容置辯的表情時,知道張學良已作出了一個巨大的決定,而且十萬火急。於是她雙腿一並,像軍人領受任務一樣去照辦了。
鄭露瑩見他們這樣緊張、繁忙,便悄悄地站起身來,想不聲不響地退出房門,可當她剛走到門邊時,張學良大聲叫住了她:
“露瑩,請留一步!”
張學良快走幾步,走到鄭露瑩的跟前,抓住鄭露瑩的手,緊緊地握住:“今晚非常感謝你!”
鄭露瑩從未得到過張學良這樣真誠的感激,所以這位伶牙俐齒的交際花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張學良一麵送鄭露瑩下樓,一麵說道:“十一號晚上,我要舉辦一個盛大舞會,招待南京的軍政大員們,想請你幫忙張羅一下,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鄭露瑩本想說,這是我的拿手好戲,而且又是你來求我……可是,因為今天的氣氛太嚴峻,以致她也不得不改用少有的鄭重口吻:“辦得紅火熱鬧些?”
“嗯。”張學良點了點頭,“不過,這之前你要絕對保密。”
“嗯。”鄭露瑩也像張學良似的,點了點頭。
“那就拜托了!”
張學良的這句話,在幽深的樓道裏,顯得格外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