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炳勳獨擋勁旅(1 / 3)

莒縣城裏。日軍第五師團臨時指揮部。

大院門衛森嚴。門口站著的警衛隊,像合唱隊的隊員那樣整齊劃一,穿著一式的黃軍服,戴著鋼盔,扛著步槍,步槍上插著太陽旗。個個都是矮墩個,寬肩膀,黑眼睛,臉上死板板的,毫無表情。

院裏不見一個人,堂屋門緊閉。阪垣征四郎正躺在榻榻米上,怔怔地望著從窗戶裏灑進來的月光,漸漸地,他困了,閉上了眼睛,作了一場心驚肉跳的短夢,夢見了一條凶猛的眼鏡蛇,吐著血紅的信子,想來咬他,他心裏一驚,嚇醒了,這樣算是逃過了毒蛇的攻擊,然後就又睡了。可是現在呢,他在哪?

一場惡夢,攪得他睡意全無。

“唉,這個張自忠,實在是個十分難纏的人物!”他索性翻身起床,倒背雙手,在屋裏踱來踱去,口中痛苦地喃喃著:

“從14日到20日,才7天,竟使我損兵折將六千多人哪!大日本皇軍的‘鐵軍’,在曆史上有過像18日下午那樣的潰敗如潮嗎?絕對沒有!在張自忠的長驅追擊中,我竟然慌得連呢大衣和精致的印章,也匆匆地遺棄在被炸毀的裝甲車裏。丟人哪,有損皇威呀!……”

更使他心驚肉跳的是,前線的戰況報告,逼得阪垣一次一次地被華北方麵軍司令官寺內壽一元帥召到“狼穴”裏,一次一次地被他恣意羞辱。

“阪垣君,你這位偉大的‘滿洲國之父’,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當前這種令人不能容忍的局麵呢?你難道沒有聽到國內無數的父親母親們在責罵你‘無能’,發誓要在皇宮的門口絞死你嗎?……”矮小的寺內壽一揮舞著兩隻粗壯而又多毛的短臂,在站得筆直的二十多個將軍麵前,滔滔不絕地當眾嘲笑著、奚落著、怒罵著阪垣,唾沫四濺!

阪垣征四郎沮喪地低著頭,反複地輕聲解釋著:“元帥閣下,我以為,像張自忠這樣的軍人,我們不能按照支那軍的一般將領來看待、來對待。他的頑強,他的謀略,他的指揮,遠在一般中國將領之上,所以……”

“夠了!夠了!”寺內壽一狂怒地打斷了阪垣的解釋:“張自忠,張自忠,這個該死的張自忠,我聽夠了!少了張自忠,難道你的攻勢就必然會勝利嗎?我不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去年的平型關之戰,正是你阪垣君指揮的吧?”

“是的!”

“那是大日本皇軍第一次在運動戰中受挫!”寺內壽一狠狠瞪了阪垣一眼,又問道:“前不久的湯頭之戰、白塔之戰,都是你指揮的吧?”

阪垣點點頭。

“這是大日本皇軍第一次在陣地戰中接二連三地失利。阪垣君,我毫不誇張地講,你這個‘關東軍靈魂’,已經把關東軍的頑強鬥誌、勇猛作風當成一錢不值的廢紙,統統撕得碎碎的,完完全全扔進了糞坑!……”

說著,寺內壽一那原來就有些神經質的不停亂晃的左手,突然晃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大。漸漸地,那隻毛茸茸的、瘦乎乎的、白淨淨的左手,竟然兩次快要扇到了阪垣的臉上……

“這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阪垣感到有股壓抑不住的怒火直往腦門上衝,真想和寺內壽一公開決鬥。不過,他畢竟是個“中國通”,深諳中國古人的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內涵。他咬著嘴唇,忍著性子,靜靜地熬完了寺內壽一的辱罵。

會散之後,阪垣一口氣喝了一瓶“泥溝大曲”,然後,騎著東洋大馬,獨自衝進了曠野裏,發瘋般地狂喊著:“混蛋的寺內壽一,你聽著,我阪垣征四郎決不是怕死鬼,更不是低能兒!我發誓:10天之內,第五師團要是不把張自忠的五十九軍殺退,我願以死向天皇陛下盡忠!”

有人從後麵走了過來,盡管腳步很輕,但阪垣還是感覺到了。

“師團長,大本營戰報!”情報參謀西村中佐遞給他一個卷宗。他一翻開頭,看到的是日軍在臨沂損失人馬、槍炮、彈藥的報告。他才飛快地掃了一眼,就生氣地把這份報告撕得粉碎,罵道:

“是哪一個混蛋到戰場上數過?一派胡言亂語!……”

接著,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幾個參謀人員整理的中國軍隊的傷亡通報。阪垣很想從這些裏得到點精神安慰,他凝神地一字一句讀下去:

3月17日晨5時,我大日本帝國皇軍調後方精銳兩千多人,傾全力向崖頭、茶葉山、苗家莊、劉家湖攻擊,並集中炮火猛烈轟炸,迅速占領了五十九軍陣地。後因敵軍一八?師增援,爭奪激烈,劉家湖失而複得3次,崖頭失而複得3次。我軍獲迫擊炮9門,其它戰利品甚多,敵軍傷亡慘重……

3月18日清晨和中午,我軍水上飛機十多架,先後兩次在臨沂城裏進行猛烈轟炸,炸毀軍事目標十多處,擊斃支那軍數百人,敵軍傷亡慘重……

3月19日,我軍以攻為守,與敵軍龐炳勳部在白塔、解家莊、五湖一帶又進行激戰,各處浴血肉搏,頻予敵軍重大打擊……

一會兒寫的是“敵軍傷亡慘重”,一會兒說的是“頻予敵軍重大打擊”,像這樣的字眼,每天不知要闖進阪垣眼簾多少次!看的次數多了,連阪垣自己都覺得既可氣又可笑,“與其在每一天的每一份戰報上都要這麼寫,不如刻上一顆木頭圖章,每次蓋一下豈不更省事!”——這是阪垣的心裏話。他在嘲笑參謀人員、情報人員的笨拙,嘲笑日本式的“阿Q精神”,連個謊話都編不圓,整天淨靠著這些“肥皂泡”來給士兵打氣。笑也罷,氣也罷,都是無濟於事的,阪垣最關心的,當然還是如何扭轉自己指揮的臨沂之戰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