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直氣得暴跳如雷。
蔣介石正是要他喪失理智。
衝回家中,陳璧君尚在用飯,她吃驚地問:
“這麼快就回來了,聽說老蔣邀你共進午餐的。”
“都氣飽了!走!走!越快越好。讓梅思平明天一早就走。蔣介石是個瘋子,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陳璧君大喜,早料到蔣介石不會有好臉色給汪精衛看,如今自取其辱,倒也促成了他的決心。
梅思平走了,他要去香港向日本人複命,臨行前的晚上,周佛海、陶希聖、曾仲鳴一幫人為他餞行,陳璧君當著眾人的麵,喝斥汪精衛:
“梅先生明天要走了,這一次你可不再翻悔?”
汪精衛連連點頭,“決定了,決定了。”
陶希聖暗地裏向陳璧君豎起拇指,表示佩服她有辦法。
陳璧君得意地舉杯相邀。
12月1日,梅思平到達香港,後又至上海,先後在兩地同日本人進行計論具體事宜。
與此同時,日本方麵也通知汪精衛集團,日本政府對重光堂密約同樣的沒有異議。
為了讓汪精衛增加一份安全感,高宗武吩咐周隆癢,去香港再見西義顯,提出如下要求;
“汪先生之目的地尚未確定,我已準備接他來香港,但預想最惡的場合,或者將發生事變,須求日本總領事館之保護亦未可知,我們有預作準備之必要。這種事不好說,現在的總領事,我們不知道他,故有事時,不便托他。若有可能,以我們所知道的田尻愛義代之,如何?請他向東京交涉,這事當然很難,務請於12月10日前到任。”
日本政府對於高宗武的要求馬上照辦,他們立即將在湯河原溫泉從事長篇著述的外務省調查部長田尻愛義召回東京,命他赴港任總領事。田尻立即動身乘陸軍飛機到達廣州,再換乘海軍炮艦,於12月10日中午準時抵達香港,行動之利落,準確,讓人感歎。
高宗武立即將此消息通知汪精衛,這也是對他施加壓力。他還告訴另外一個消息,首相近衛已向日本國內記者透露,將於11日晚在大阪大禮堂發表演講,宣布對華“新政策”,作為對汪精衛出逃的配合。他希望汪精衛千萬不要“失敗”。
汪精衛的上清寺公館早忙成了一片,陳璧君一人照應不暇,又喊上他的侄子陳春圃幫忙。遣散傭仆,收拾細軟,將書籍文件一一裝進標有“雙照樓”字樣的箱中。“雙照樓”是汪精衛為自己書齋所取的名字,他的一些詩詞歌賦也常署名“雙照樓主人。”
望著忙碌的陳璧君,汪精衛猛然想起一事,連忙喚陳璧君進入內室,問道:
“那個劉文煥處理了沒有?”
這個劉文煥,乃是汪精衛的侍衛隊長,此人機警勇猛,是個出色的保衛人員。但卻是複興社十三太保之一的康澤推薦而來。康澤是蔣介石手下得力之鷹犬,汪精衛對他的人信不過。陳璧君撫了一把淩亂的鬢發,安慰說:
“這件小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打發他走了,你在這兒歇著。”她對汪精衛的體貼也無時無處地表現出來。
“遣散的傭人給傭資了嗎?今後他們的生活不易呀!”汪精衛的心歇不下來,悲天憫人地歎息著,對這些小仁小義,他一向特別注意。
陳璧君告訴他這些都一一安置妥當,現在的問題是挑選一位忠實可靠的人將家裏這一攤子先運至昆明。
汪精衛扳著指頭思索,“桂連軒不行,他雖然最可靠,但我們身邊總需要留一個人。許少泉怎麼樣?這個人是你挑選的。”
陳璧君點頭讚同,此人原是當時南京國民政府參謀總長朱培德的衛士排長,身高馬大,精通拳術,被陳璧君一眼挑中,朱培德自然為了巴結而割愛了。因此,從1931年起,許少泉就一直跟著汪精衛,成了貼身衛士。
許少泉被陳璧君喚了進來。
“汪精衛劈頭就問:
“少泉,多少年來,汪家對你如何?”
目睹這幾天來汪府出現的反常,許少泉心中也略有明白,他跟隨汪精衛多年,平心而論,汪夫婦對衛士一向友善,從來不打罵他們。而蔣介石則不同,一不順心,衛士、侍從就成了出氣筒,臭罵一通,打耳光都是平常事。兩家衛士湊到一起,總羨慕他們跟了一個體貼人的主子。因此,他立刻回答:
“汪先生和夫人對我們都很好。”
“那麼,現在我給你一個任務,這個任務非常重要。”汪精衛停了片刻,又接著囑咐:“這事不能跟任何人講,隻能完成,不能出任何問題。”
遵照命令,許少泉挑選了12個衛士,隻告訴他們時刻待命,又調撥了一輛卡車,兩輛保險車和幾輛小汽車,湊足8輛之數,將汪府家私一古腦裝了進去,整裝待發。
周佛海已於12月5日離開了重慶,飛往昆明等候。陳璧君向他交待了龍雲這層關係,希望他做好聯絡,為汪精衛到達預作準備。
臨行前,周佛海心緒起伏,他是以去昆明視察宣傳工作的名義離開重慶的。因此,宣傳部的一些同僚都去機場送行。踏上舷梯之際,回首而望,不禁愴然而歎:
“別矣,重慶!國家存亡,個人成敗,在此一行,惟因早下犧牲決心,故不辭冒險一行也。迄飛機離地之刹那,即餘政治生命斷絕之時。”
陶希聖也走了,他是借講學名義尾隨周佛海進入昆明的。他的心情想必比周佛海更為複雜,是助紂為虐?是別有隱情?是見機而作?或者兼而有之?隻有他心中最明白了。
送走了周佛海、陶希聖兩位黨羽,陳璧君又忙著為自己打算了,她先去重慶南開中學為一對男女公子汪文悌、汪文恂以送到香港讀書為辭退了學。然後喚來了她的遠房侄兒陳春圃,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生護送到昆明。
一切布置停當,陳璧君長吐一口氣。晚上,特意命廚下燒一鍋熱氣騰騰的狗肉火鍋,香味四溢的紅燒羊頭,炒了四道精細小菜,拿出一瓶陳年花雕,汪精衛看她這般忙碌,禁不住好奇地問:
“你還有胃口?”
“為什麼不?今後到了河內,在那個鬼地方,哪有家裏這樣的方便條件?再有胃口也吃不到了。”
“今天已經7號了,”汪精衛指著日曆。
“知道——明天就是8號了。”陳璧君語氣中甚至有點調皮,借此來緩和汪精衛的情緒,“放心,不會對日本人失信的。”
“我總怕有什麼變故。”汪精衛依然滿麵戚容。
陳璧君安慰他:
“老蔣現在還在桂林,重慶由你當著家,諒誰敢攔住你不成。”
話音剛落,門房來報,陳布雷求見。
汪精衛的臉頓時變成慘白。
汪精衛一夥將出逃計劃定在12月8日,原本是根據蔣介石行動日程安排的,按照安排,蔣現在應該在桂林為策劃華南戰事設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營。怎麼與他須臾不離的陳布雷突然返渝,說明蔣介石也將隨後而至。這突然的變故,使汪精衛大為驚恐,擔心已露出了馬腳。
這種擔心確有道理,蔣介石雖然把握不準他出逃的確定日期,卻也風聞其事,原來他還有一條暗線,是由他的連襟,現任行政院院長的孔祥熙秘書和心腹喬輔三和樊光拉扯上的。
喬輔三與日本人交涉沒有結果,蔣介石對此也不抱希望,借此探聽一些日本虛實也就滿足了。日本方麵在香港與高宗武的交涉及一番折騰,讓喬輔三嗅到了味道,獲知汪精衛近期出逃,於是,匆匆通知了孔祥熙,消息也就隨之轉到了蔣介石的耳中。
“娘希匹”,蔣介石心中暗罵,他這幾天離開重慶,就是給汪精衛留下機會逃之大吉。前幾天,他就得到軍統的報告,汪府已搬運一空,預計出逃日子也不遠了?現在孔祥熙將這個消息傳來,還能置之不理,否則太露痕跡了。
於是,他喚來陳布雷,囑他先行飛港,並請通知汪精衛、孔祥熙、王寵惠諸位黨國要人,屆時去他的曾家岩官邸商議大計。
陳布雷踏進汪府,已感到異常,上清寺漆黑一片,隻有客廳亮著燈光,顯然諾大的院落已沒有幾個人住了。莫非傳言是真,汪精衛真要跑了?陳布雷心頭一緊。
隨著抗戰的繼續進行,陳布雷的思想也起了變化,在抗戰熱潮鼓蕩下,依稀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和,固然是他所願,但絕不能以賣國為代價,做漢奸更是不能。他真的擔心汪精衛會走上絕路,讓先總理蒙羞;也擔心周佛海利令智昏,上了賊船。他這位做朋友的,可就沒有盡到責任了。
每次見到陳布雷,總感到他又憔悴了許多,青灰色長衫包裹在他那瘦小的身軀上,讓人不由產生一種“弱不勝衣”之感。汪精衛將他讓至客廳,客氣地問:
“布雷先生一路辛苦,風塵未洗,深夜駕臨,有何見教?”
陳布雷一心想探聽汪精衛的虛實,反客為主地回答:
“日軍進逼,戰局危艱,布雷冒昧打攪,隻為請副總裁賜教而來。”
汪精衛自然不信這話,卻也猜不透來意,模棱兩可地應付著:
“這個題目未免太大,一時難以說清,大體言之,敵難我亦難,各陷窘境。”
“好一個敵難我亦難,真是一語中的。”陳布雷奉承他一句,接著問:
“日前,日本近衛首相發表聲明,宣稱‘倘國民政府能轉換政策,變更人事,參加建設新秩序,日本並不拒絕。''''較之第一次聲明,語氣已見緩和,態度似可轉圜,不知汪副總裁可動心否?”
這句話顯然有刺了,生性忠厚的陳布雷見探不出究竟,不得已才露出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