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願作千古罪人(2 / 3)

“吳稚暉早已死心塌地隨了老蔣,今天一反常態,居心叵測。”

陳璧君最看不得的就是汪精衛這樣患得患失,猶猶豫豫,因此搶白說:

“那周佛海不也是投到我們這邊來了,和平交涉,也是人心所向,大家器重你,說明是眾望所歸。”

這幾句話汪精衛愛聽,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好吧,這件事我還得問問公博的意見。”

汪精衛又想起了陳公博,風風雨雨許多年,他內心深知,惟有陳公博對他最忠心,此人又很有見識,這樣大的事不能不與他商量。可是每次將這層意思透露出來,陳璧君總要迎頭棒喝:

“公博這兩年已經懶得不成樣子,不問他也罷!”

汪精衛畏妻如虎,自然也就噤若寒蟬,不敢再提。

可是,現在已麵臨最終決定的時刻,不找他商量終究心不安,於是轉著彎去勸陳璧君:

“公博跟隨我們這麼多年,現在我們要走了,怎麼也得通知他一聲,能說服他最好,日後也是個幫手。”

陳璧君想想也是道理,到哪裏去找陳公博這樣忠心不貳的人呢。

經過這麼多年來官場上打滾、宦海中沉浮,陳公博自覺已看透紅塵,懶得再過問那些是是非非了。抗戰爆發後,他先是以專使身份訪問歐洲各國,主要任務是爭取意大利對中日戰爭持中立態度。1938年1月回國,蔣介石一度擬任他為駐意大利大使,他堅辭不就。陳公博是個孝子,他深怕離國太遠,母親已年邁體弱,不能盡孝。

接到汪精衛的電報,陳公博毫不起疑,電報說國民參政會開會在即,希望他能早一兩天來重慶。陳公博想,大概汪精衛情緒不佳,又要找他敘敘舊了。

一大早趕到重慶,陳公博即登門拜訪,門房還是從南京帶過來的老人員,陳公博笑著一揚手,直接進了客廳。“汪先生”、“汪夫人”的一通大呼小叫。

汪精衛、陳璧君雙雙迎出:

“未見人先聞其聲,也隻有公博在這上清寺如此隨便。”陳璧君似嗔實喜。

汪精衛親熱地拉陳公博坐下,陳璧君知道他們要做深談,連忙告辭轉到後麵。

“公博,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商量一件大事,對日和平已有頭緒了。”汪精衛開門見山。

陳公博一時摸不著頭腦,兩眼怔怔地盯住對方。

這席話一直延續到中午,周佛海、陶希聖、梅思平都不知什麼時候陸陸續續來到客廳。

陳公博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已是臉色發白,全身顫抖,這是拿政治生命在賭博,盡管汪精衛竭力為自己聲辯,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殉道者”,但其實質,卻脫不開“賣國”兩個字。

“萬萬不可!”陳公博一腔忠誠地力諫汪精衛打消此念:“第一,自從國民政府於1925年7月1日在廣州成立,以至北伐成功,中間經過好幾次黨的分裂,好容易在民國1931年底寧粵合作,黨複統一。方今國家多難,不容再破。第二,對外問題,首先全國一致,戰固然要一致,和也要一致。固然在戰爭時候,和戰見解,國內或有不同,但盡管別黨別派不同,而在國民黨內萬不可有兩種主張,否則易為別黨所乘。黨一失敗,國亦不振。第三,日本情形,由過去幾年交涉經驗看,絕無誠意可言,日本對中國的要求,什麼是他們的限度,我們是沒有方法知道的。對於一個國家,我們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而猝然言和,是絕對危險的一件事。”

“中國的國力已不能再戰了,非設法和平不可。我在重慶主和,人家必誤會,以為是政府的主張,如交涉有好的條件,然後政府才接受。而且,假使敵人再攻重慶,我們便要亡國,難道我們袖手以待亡國嗎?現在我們已無路再退,再退隻有退西北,我們結果必然為共產黨的俘虜。”

正因為胸中有一片悲觀主義的陰雲,所以陳公博竟無言以對,他甚至暗中承認汪精衛的話有道理。盡管如此,他還勉強勸道:

“我在1937年奉蔣先生之命至歐洲,當時原可以不必急急回國,當時很多人在歐美多藉口辦理外交或采購物資,逍遙海外,以待世變。我不忍各同誌在國內掙紮奮鬥,故願同甘共苦,匆匆求歸。我的誌願如此,我寧願真到了這個時期,一同犧牲算了。”他歎了一口氣,語氣中已有一絲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味道了。

汪精衛抓住這句話,胸脯挺起,做出一副凜然狀,指責說:

“我們革命黨死何足懼,難道眼看著幾千萬的老百姓也跟著我們同死嗎?”

陳璧君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早不耐煩了。

“好了,我們主意已定,非走不可了,公博既然怕落罪名,一個留在這裏侍候蔣先生罷了,悉聽尊便。”說完,臉色早沉了下來。

陳公博暗自歎息,有陳璧君暗中使勁,這件事恐不易挽回。他早有言,牝雞司晨,汪精衛沒有陳璧君,辦不了大事,然而,亦壞不了大事。

他將這團火撒向了周佛海和陶希聖,這二年來,他少和汪精衛聯係,也不清楚汪怎麼和這些人混到了一起,最後竟冒出這樣一個害國害己的計劃。

望著氣衝衝的陳公博,周佛海先發製人,將責任全推到陳璧君身上。

“汪夫人不讓我們通知你,怕你太懶,待成功後再告訴不遲。設若是我們大家都走,公博是不會留下的。”

一絲苦笑掠過臉上,“倒猜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不願離開汪精衛。”陳公博居然感動於陳璧君對他有這樣看法。

“哪裏是怕我懶,而是怕我一開始就反對吧?”他說這話時已有幾分自負神色,但口氣依然是責備的。

周佛海自覺理屈,訕笑著以作應付。

周佛海如此,陳公博倒不便深說,他與周結識很早,又都是中共一大代表,後來共同背叛了原來的信仰。在國民黨內,雖屬不同派係,各為其主,但彼此間還留有情麵。因此,也不便將話說得過重。

陶希聖卻不知趣地在旁邊幫腔:

“佛海兄說的是實情,都是汪夫人的主意。”

對陶希聖,陳公博就不那麼客氣了,陶以前曾是陳公博領導的改組派一分子,此人一慣習性是見風轉舵,很遭陳公博鄙視,汪精衛相信這種人,遲早是要吃虧的。陳公博氣憤地哼一聲,心中暗自罵道:“佞臣惑主!”

陳公博帶著滿腹心事,怏怏回到了成都。

他一走,周佛海、陶希聖立即加緊勸駕,沒想到此事經陳公博一攪,汪精衛心思又活動開了,整天在上清寺倒背著手踱來踱去,不發一言,有時怔怔望著天空,如呆了一般。

陶希聖向陳璧君訴苦,日本人正在香港等著梅思平回話,汪先生依然態度不明,這如何是好?

陳璧君胸有成竹地勸陶希聖放心,她自有手段。

她的態度一變為溫情而通達,望著整日沉思的汪精衛,體貼地說:

“季新哥,我知道你心中苦處,以你與黨國的曆史、感情,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割斷的,但這樣做,是為黨國,為民族,為蒼生。否則,如周佛海、吳稚暉這些昔日的敵手為何也願實行你的主張呢?”

汪精衛不答,這場賭搏,押的注太大了,太冒風險了。

似猜中他的心思,陳璧君依然溫言慰道:

“既然這樣,你不妨再找老蔣談一次,看他能否答應日本人的條件,這樣你也不用鋌而走險了。”

汪精衛心中一寬,不由大生感激,這正是他心中話,原不敢講出來惹夫人生氣,未想到陳璧君卻處處為他著想,真是他的賢內助。

見汪精衛來訪。

蔣介石的精神已高度集中起來,前不久,近衛發表的第二次聲明,讓他發現了其中的跡象,聲明要求中國方麵改變人事製度,這不是針對汪精衛而言,要求汪精衛執掌政權的先聲嗎?想到這點,他那口假牙都咬出了聲。

但是,他的臉依然平靜,他細心地觀察汪精衛,對方眼露血絲,臉色發青,看來也沒少費心思、少受煎熬。他不由的心中冷笑。

汪精衛坐下不久,就露出挑釁的模樣,問蔣介石為何不對近衛第二次聲明作出正式回答。

蔣介石譏諷說:

“汪先生太健忘了,本人於11月13日在重慶國民黨紀念周集會上的演說不正是對近衛聲明的答複嗎?”

“中國抗戰的前途愈形光明,各戰線的中國軍隊已退入山地,能夠阻止日軍的進攻,形勢更於我方有利。”

“要之,抗戰已使全國統一,國民團結,任何強敵均不足慎。”

汪精衛大怒:“大話炎炎,徒作虛聲,今日局勢,已實不能戰而必須和。”

蔣介石脫口而說:“抗戰易、和平難。”這是他一貫真實想法。他是位民族主義者,根據中國曆史的經驗,每逢異族入侵,民族存亡之際,和戰之分,實際上也是奸賢之分。如今,假如中止抗日,無論是共產黨,桂係、閻係、粵係,都會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地以行動來反對政府,另一場內戰,勢將不可避免,禦侮之戰而一變為鬩牆之爭了,日本人也必將漁翁得利;假如中國抗戰到底而成功,無異領導抗戰者將成為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即使抗戰失敗,而領導抗戰者為國禦侮之精神仍留芳人世。想到這裏,蔣介石就不禁飄飄然,身軀自覺高大了不少。

汪精衛卻趁機抓住了漏洞,反駁道:

“謀國者不應以難易定行止,更不應作個人毀譽打算。”

蔣介石一怔,自覺此話不妥,但他脖子一梗,依然不認錯。

汪精衛更火了。

“挽救國家民族瀕於滅亡是國民黨的責任,我等當應迅速聯袂辭職,以謝天下……”

蔣介石冷笑,“辭職?我還找不出有誰能代替我負這個責。”說完,扭頭便走,棄汪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