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何、白到達筧橋時,蔣經國、俞濟時前來迎接。這筧橋航校是十多年前辦的,抗戰時曾遷到西南,現在,已經搬到台灣去了,滿地是散落的器材和書報,人去樓空,滿目淒涼。蔣介石是前兩天由奉化飛到筧橋航校的,他知道解放軍在20日後可能要渡江,為了給湯恩伯打氣,他特地飛到筧橋坐鎮。蔣介石現時最關心的不是南京的存亡,而是滬杭的存亡。他下野後第四天,即在溪口召見何應欽、顧祝同、湯恩伯等,指示關於長江的防務問題。
蔣介石決定把長江防線劃分為兩大戰區,將九江、湖口以西地段劃歸白崇禧指揮,湖口以東劃歸湯恩伯指揮。會後,他派專人坐飛機將作戰方案送到漢口,命白崇禧執行。但是,對於湯恩伯負責的這一地段的具體作戰方針,最後堅守淞滬,與台灣相呼應,然後待機反攻。他還給湯恩伯下了一個手令,要其在上海的金銀外幣尚未搶運完畢之前,集中全部兵力,死守上海,直到金銀外幣運完之後,準湯率部向舟山群島撤退,阻止“共匪”海上追擊。如該項金銀不能安全運到台灣,則惟湯恩伯是問。因此,李宗仁上台,曾指示南京衛戍總部,作防守南京的計劃,並令國防部撥款構築防禦工事。可是,湯恩伯卻無心守南京,他命人秘密將江陰要塞上那些德式和美式重炮拆運上海,將所部主力配置地鎮江以東地區。蔣介石守滬,搶運金銀,伺機卷土重來;李宗仁守江,夢想坐擁半壁河山。正是同床異夢,各打算盤。不想,共產黨目光銳利,一下看穿了李、蔣的圖謀,限定南京政府必須在4月20日前簽署和平協定,以免拖延時日,長江汛期水漲,誤了渡江的大好時機。及待李宗仁拒絕在和平協定上簽字,解放軍當即發起渡江作戰,把李、蔣打得措手不及,狼狽不堪。李宗仁與蔣介石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會麵的,這是自1月20日蔣去李代以來,他們的第一次會見。
這是筧橋航校的一間小型會客廳,擺著十幾張洋氣十足的美國皮沙發。蔣介石在門口迎接李宗仁。他們首先相互對視了一會兒,幾乎立刻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別後才僅僅3個月,但是李、蔣兩人都消瘦了,憔悴了。李宗仁發現,老蔣的顴骨,比任何時候都更為突出,蔣介石則看到,李宗仁那平素飽滿的國字臉,現在瘦得隻剩下了一個框架,預示著“國將不國了”。
他們默默地握了手,似乎都覺得對方的手枯槁無力。蔣介石做了個請的手勢,把李宗仁單獨邀到會客廳旁邊的一間小屋裏密談。由俞濟時招待何應欽、白崇禧,和跟蔣介石從溪口帶來的吳忠信、王世傑等人在會客室座談。
小房間裏拉著窗簾,亮著燈,沉悶得很像座墓室。但李宗仁和蔣介石都覺得隻有在這樣的環境裏,才能把自己那顆煩亂的心稍許沉靜下來。李宗仁牢記他的使命是來找老蔣攤牌的,因此一坐下來,便說道:
“你當初要我出來,為的是和談,現在和談已經破裂,共軍大舉渡江,南京馬上就要失守,你看怎麼辦?”
“德鄰兄,”蔣介石誠摯地微笑著說道,“你要繼續領導下去,不必灰心,我支持你到底,支持你到底!”
蔣介石心裏清楚得很,眼下還需要李宗仁在台上替他扮演那個滑稽的角色,因為美國人現在雖然對李宗仁不感興趣了,但也並不見得對蔣介石再感興趣,現在他還得躲在幕後觀風向,等機會,更何況上海的那些金銀財寶還沒有搶運完,因此他還得忍耐著。李宗仁不滿地說道:
“你如果要我繼續領導下去,我是可以萬死不辭的。但是現在這種政出多門、一國三公的情形,誰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領導呢?我看,我還是辭職的好,免擔誤國之罪名!”
“德鄰兄,你千萬不要這樣想,現在,時局已到了這般地步,隻有你繼續領導下去才有希望,誰也代替不了你啊!”蔣介石信誓旦旦,簡直要對天發誓了,“不論你怎樣做,我總歸支持你!”
“我要釋放張學良和楊虎城,你為什麼不支持我?”李宗仁始終不忘記攤牌的使命,“我派程思遠到台灣去接張學良,又派專機到重慶去接楊虎城,結果,連張、楊的麵都沒見到。重慶報紙還特地發了篇文章,題目是《楊虎城將軍在哪裏?》,我問你,你到底把楊虎城弄到哪裏去了?”
蔣介石的臉色尷尬極了,要不是眼下還得李宗仁在台上替他當擋箭牌,他會把桌子一拍,大喝一聲:“給我把李宗仁扣了!”然後用飛機送到台灣新竹,讓李宗仁與張學良作伴去。但是,蔣介石有著驚人的忍耐力,他把那兩片幹癟得像老太婆似的嘴唇往上努了努,很快便擠掉了臉上的尷尬之色,立即換上一副懇切極了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說道:
“嗨,你我之間,是二十幾年的弟兄啦!賢弟,你做事也總得給愚兄一點兒情麵呀!”蔣介石以兄長的口吻說道,“釋放張、楊,是你職權裏的事,我怎麼會幹涉呢!不過,你也得給我點兒麵子,我準備把楊虎城召去台灣,由我親自訓話,然後把他們兩個一起送到國外去,他們願回國也好,願在外國定居也好,皆聽其自便。”
“在軍事上,目下應以確保兩廣和大西南為主,湯恩伯部應放棄上海,向浙西和贛東轉移,與白健生的華中部隊成犄角之勢,防守浙、贛、閩一帶,阻止共軍西犯。”李宗仁緊接著便在軍事上逼蔣放權。”
“關於軍事指揮權,皆在敬之的國防部,你完全可以要敬之下命,按照你的意圖進行部署,我絕不會過問。”蔣介石的態度誠摯萬分,李宗仁說什麼他都答應,仿佛如果李宗仁要他身上的肉,他也會毫不躊躇地用刀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