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朝和天平文化
世傳聖德太子的畫像,頭戴烏紗襆頭,帽翅曲折上結,身穿圓領長袍,腰橫玉帶,佩著直身雙刃的長劍,足登“烏皮履”,手捧笏板,無論從哪個方麵去觀察,都象極了一位唐朝官僚,而不象是個日本人。然而這正是奈良時代日本官員的普遍裝束,他們穿唐裝、寫漢字、讀漢書、作唐詩,完全沉迷於從西麵傳來的大陸文化中而不能自拔。
然而其實這個時候,日本列島還不算是徹底統一的。大化改新以後,大和朝廷將所轄領土劃分為五畿七道,所謂“五畿”,是指統治中心的五個國(大和、河內、山城、攝津、和泉),所謂“七道”,是指東山道、東海道、北陸道、山陰道、山陽道、南海道和西海道,每道下轄數國。然而一直到奈良初期,東山道的最東北端和西海道的最南端,都還沒有被大和王朝所徹底政府。
東北地區大部分領土仍掌握在土著蝦夷族手裏,對此,奈良朝廷多次派兵東征,還修建道路,從東海、東山、北陸等道強迫移民到東北地區墾荒,與蝦夷族爭奪土地。和銅元年(708)設出羽郡,五年後改為出羽國,這說明奈良朝廷已在對蝦夷族的戰鬥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後來成為日本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的“征夷大將軍”一職,就是由此產生的,所征之夷,就是東夷也即蝦夷。
而在西南地區,九州南部的遊獵民族隼人族,也一直在與大和侵略軍展開著頑強的抗爭。九州其實共有十一國,即對馬、壹岐、築前、築後、豐前、豐後、肥前、肥後、日向、大隅和薩摩,因為最後兩國原本是隼人族的領土,於七世紀以後才始陸續設置,所以雖然十一國,卻一直沿用舊稱,號為“九州”。
關於隼人族的起源及其臣服大和朝廷的過程,也存在著這樣的神話傳說:
古代有一對兄弟,哥哥名叫海幸彥,弟弟名叫山幸彥,各自抄持著不同的生計。某日,山幸彥對海幸彥說:“我每天去山中狩獵,感覺無聊,兄長每天去海邊釣魚,一定也乏味了吧。不如咱們互借工具,交換工作來試試?”海幸彥勉強答應了,就把自己的釣鉤借給山幸彥,讓他去海邊釣魚。山幸彥毫無釣魚的經驗,結果釣鉤被魚兒吞走,他哭喪著臉來向海幸彥賠罪,甚至將自己所佩的寶劍打碎,做成一千個釣鉤作為賠償。可是海幸彥堅持要索回自己原來的釣鉤,不肯原諒兄弟。山幸彥望海而哭,被他感動的神靈就帶他入海,不但找回了遺失的釣鉤,還娶得了龍女“乙姬”為妻。
山幸彥帶著釣鉤和龍女贈他的潮盈、潮幹兩顆寶珠回到岸上,他把釣鉤還給海幸彥,但同時暗暗詛咒說:“這是麻煩之鉤,是貧窮之鉤。”果然,得回釣鉤的海幸彥越來越貧窮,於是想要搶奪兄弟的財產。山幸彥取出潮盈珠,立刻潮水滾滾而來,瞬間就把海幸彥給淹沒了,海幸彥告饒求救,山幸彥又取出潮幹珠,潮水於是消失無蹤。從此以後,海幸彥就宣誓臣服於山幸彥,做他的家臣,為他警護家門——據說海幸彥就是隼人族的始祖,而山幸彥,《古事記》裏說他本名火遠理命,乃是神武天皇的祖父。
總之,奈良朝廷在不斷地學習和征服中逐漸強大起來,元明女帝之後是元正女帝,這位女帝共有兩個年號:靈龜和養老。養老二年(718年),藤原不比等奉命修訂《大寶律令》,完成了最為完善的《養老律令》,兩年後,太安萬侶完成《日本書紀》。
元正女帝以後是聖武天皇,聖武天皇有三個年號:神龜、天平和天平感寶。繼白鳳文化後再度輝煌一時的“天平文化”,就是以他的年號來命名的。天平文化的中心仍是佛教和儒學,這一時期,向中國派遣的遣唐使次數和數量都空前龐大,將大量佛經和儒典傳入日本。同時,奈良朝廷也開始設立大學和國學,以此教育和選拔貴族子弟或地方上國司的子弟們為官。
狹義的天平文化是指聖武天皇天平年間的文化,而廣義是指整個奈良時代的文化,著名的鑒真和尚也是在此期間渡海前往日本傳教的。
奈良時代是徹底仿唐的時代,然而就連唐朝也無法長久維持均田製,在社會經濟結構相對落後的日本,當然班田收授法也不可能萬世不易。奈良時代也是班田製逐漸崩潰,莊園製逐漸抬頭的時代。
一方麵,為了鼓勵向新征服地區移民,奈良朝廷允許公民私有新開發地,使封建土地國有化逐漸向封建土地私有化轉變。另方麵,由於班田不均,賦稅過重,使得很多百姓被迫依附於貴族和寺社,這樣就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莊園。莊園製的出現使得國家實際權力從土地國有時的天皇手中,逐漸轉移到土地私有時的莊園貴族手中,藤原家族就首先冒出頭來,攫取政權,開創了攝關統治的先河。
●藤原廣嗣之亂
奈良時代以後是平安時代,那是一個外表光鮮,內中糜爛,驕奢腐朽的時代,而平安時代的實際統治者藤原家族,作為公卿政治的代表,也總給後人留下優雅柔弱的聯想。然而事實上,藤原氏也是經過了慘烈的政治鬥爭,用屍體和鮮血鋪成道路,這才最終得以掌握權柄的。
中臣鐮足和藤原不比等兩代的風光不用再冗述了。藤原不比等死於養老四年(720年)九月,他有四個兒子,分別為藤原武智麿、藤原房前、藤原宇合和藤原麿,分別稱南家、北家、式家和京家。不比等終位於右大臣,當時實際執掌太政官權力的還是皇族,煊赫者包括舍人親王、鈴鹿王、長屋王等等。其中長屋王是高市皇子的兒子,先任大納言,721年升右大臣,聖武天皇繼位後任其為左大臣,實際掌控朝政。
聖武天皇的母親本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兒宮子,而其本人也娶了不比等的另外一個女兒(論輩分是他姨媽)光明子為妃。聖武天皇一繼位就想為他的母親宮子加上尊號為“大夫人”(夫人為非皇族血統的天皇妻妾的最高稱號),遭到長屋王派係群臣的反對,被迫收回敕令——從此藤原家族和長屋王就開始了長時期的明爭暗鬥。
神龜四年(727)閏九月,藤原光明子為聖武天皇生下了一位皇子,兩個月後,這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就被立為東宮。眼看作為外戚的藤原氏即將更為煊赫,群臣紛紛前往藤原宅邸表示祝禱,偏偏長屋王不肯露麵。藤原武智麿藉著這股東風,提出立光明子為皇後,對此,長屋王再度表示強烈的反對,因為按照慣例,皇後必須由皇族女子擔當。兩派的鬥爭因此事件而變得激烈化並且表麵化,最終以東宮不滿周歲就因病夭亡,暫時宣告了長屋王的勝利。當然,藤原氏並不肯就此善罷甘休,他們先調開了長屋王的羽翼大伴旅人,又由藤原房前出任中衛府大將,控製禁衛軍,隨時準備發起反撲。
到了神龜六年(729年,當年八月改元天平)二月,藤原氏開始了總攻。二月十日,他們挑唆兩名小官僚向聖武天皇告密,說長屋王“私學左道,欲傾國家”,在取得了天皇的信任後,藤原宇合等人立刻率禁軍包圍了長屋王的官邸,舍人親王親自入內問罪。長屋王百口莫辯,被迫於兩日後自殺——雖然據說確是自殺,但其正妻與幾個兒子全都隨同自盡,事情多少有點蹊蹺。
踢開了絆腳石以後,藤原氏於當年八月順利地把藤原光明子扶上了皇後寶座,四兄弟就此把持了朝政,其中勢力最強的是南家的武智麿和式家的宇和——藤原宇合於天平三年(731年)八月就任參議,這是在養老令外新設的官職,顧名思義,乃是朝廷的高級顧問。
同時升任參議的還有藤原麿和葛城王。葛城王是光明皇後的同母異父兄弟,736年受賜橘氏,名為橘諸兄。737年,平城京天花流行,藤原氏四兄弟前後染病去世,橘諸兄代之掌握了朝政。
為了同時壓製外戚藤原家和皇族橘氏的勢力,聖武天皇起用身份較為低微的僧人玄昉和吉備真備參與朝政,這兩人都曾留學唐朝,學識淵深,新近歸國,其中玄昉因為曾入宮治好了天皇之母藤原宮子的病而最受寵信。
傳說玄昉曾想搶奪藤原宇合的長子藤原廣嗣之妻(日本很多佛教派別並不嚴禁婚娶),因此兩人仇深似海,然而政治立場的根本相左以及對執政權力的垂涎與搶奪,恐怕才是最終爆發“藤原廣嗣之亂”的真正根由。總之,脾氣暴躁的藤原廣嗣異常反感玄昉和吉備真備的擅權,多次直接或上書請求除去此二人,因此被貶出京都,前往九州就任太宰少貳。
太宰府乃是在七道諸國行政體係之外,負責西海地區政治和軍事的常設機構,主官太宰帥並非常置,多由輔官太宰大貳或太宰少貳負責實際工作。藤原廣嗣到達九州後,利用當地的社會矛盾大肆招兵買馬,在天平十二年(740年)再度上書請求誅殺玄昉和吉備真備遭到斥責後,公然掀起了叛亂。
藤原廣嗣的軍隊據說有一萬餘人,分三路挺向九州最北端,準備渡海前往京都。聖武天皇得報,急命參議大野東人為將,動員東海、東山等五道一萬七千大軍,浩浩蕩蕩開赴九州平叛。
當年九月,官軍前鋒進入九州,十月初隔板櫃川與叛軍對峙,九日展開激戰。叛軍軍心散亂,戰不多時就紛紛投降。藤原廣嗣大敗而逃,還想遁往新羅,但老天也不相助,他因為風向不順而被迫返回。二十三日,廣嗣在肥前的值嘉島遭官軍捕獲,數日後即被處死——來勢洶洶的藤原廣嗣之亂,不到半年就被平定了。
廣嗣死後,藤原式家走向沒落,然而世上終究沒有長久的榮華富貴,五年後,廣嗣的死對頭玄昉和吉備真備也先後失寵,玄昉被外放到築紫,最終為廣嗣殘黨所殺,吉備真備也左遷為築前守。至於橘諸兄,他的權力也在逐漸萎縮,最終被藤原南家的仲麿所替代。
●惠美押勝的興衰
藤原仲麿是藤原武智麿的第二個兒子,不到四十歲就躋身殿上人之列。749年七月,聖武天皇讓位於有藤原氏血統的阿倍內親王(內親王即皇女所封之親王),就是孝謙女帝。同月,藤原仲麿拜為大納言,並在次月就任新設置的紫微中台的長官——紫微令中衛大將。他的權力逐漸攀升,逐漸淩駕於左大臣橘諸兄和右大臣藤原豐成(武智麿長子,仲麿之兄)之上。
藤原仲麿竭力維護已經逐漸跟不上時代需要的律令製,時隔十四年後,再度下令班田,並且調整服役男丁的年齡,以減輕百姓負擔。但對於當時的朝局來說,這也無異於杯水車薪——聖武天皇在位的時候就篤信佛教,下令各國都要建設國分寺和國分尼寺,在京都附近也大修寺院,建造大佛,耗費巨資,給百姓帶來沉重災難,聖武天皇雖然退位,身為上皇,這種行為卻並未停止。因此藤原仲麿的執政,未必能給底層民眾帶來多少好處,但卻得罪了相當多的貴族,尤其是新興莊園主階層。
一方麵因為執政者的專權,反對派想要推翻執政者,另方麵執政者為了鎮壓反對派就更加肆無忌憚地攫取權力,兩方麵矛盾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終於點燃了“橘奈良麿之變”的導火索。且說天平勝寶八年(756年)五月,聖武上皇去世,遺命以天武天皇之孫道祖王為東宮。然而據說這位道祖王在為上皇服喪期間私與侍童淫樂,行為舉止極度齷齪並且不敬,於是次年三月即被廢黜了東宮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