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純淨的世界,這裏沒有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也沒有四季與晝夜之分,隻有陰森森的恐懼和黑暗。這是一個讓人無法想象的地下空間,它直接與生命通道的盡頭連接。在這個險惡的黑色世界,塑造了一個特殊群體,他們甘願冒著死的危險,為人類開采光明。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演繹出可以同戰爭相提並論的偉大壯舉。他們,就是煤礦工人。他們用辛勤的汗水、智慧的雙手,捧出了另一輪“太陽”,為地球輸送陽光以外的溫暖。當夜幕落下時,神州大地閃爍著的無數斑斕多彩的燈光,至少一半以上是煤礦工人捧出的“太陽”點亮的。隆冬歲月,千萬個家庭的暖意融融,也是在地層八百米深處的礦工日夜奮戰的貢獻。
默默無聞的煤礦工人,用自己的青春、熱血和生命夜以繼日地開采“烏金”,創造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人間奇跡,推動著人類生命的航船穩穩地駛向遠方……
這次201采煤工作麵頂板的周期來壓,比以往的哪一次都嚴重,按照礦上製定初次放井規程操作和以往來壓的規律推算,老頂大麵積壓力已經釋放,隻是采空區還剩下六根兩米高的柱子被石頭死死地壓著,一半已經被壓入底板裏了。為了回收這幾根柱子,放頂回柱工已經在井下打了兩個連班,柱子沒有絲毫的鬆動。為給礦上減少損失,全班總動員,又連續幹了二十四個小時,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柱子還是沒有鬆動。這樣的連續作戰,熬得大夥兒筋疲力盡,都束手無策地躺在回風巷的煤幫上。此時,班長馬俊山撕裂嗓子般大聲地喊道:“狗日的不怕把你們一個一個地睡死了,都給老子滾起來往裏衝,把那幾根柱子整出來!都睜大眼睛看,老頂眼看就要大麵積塌下來了,柱子拔不出來,都是狗熊一堆!”
馬班長雖然大聲地喊著,但其實他心裏最清楚,大夥兒跟著自己連軸轉,累得不成樣子,不說罵爹罵娘,就是朝每個人的頭上踢上幾腳,也沒人動彈。隻有自己一馬當先了。他猛地從地上蹦起來,緊了緊腰帶,憋足了勁,一個箭步衝進了工作麵,八十厘米的釺子夠不著,他換成了一米二的,在頂板下麵支了根木墊柱,然後用釺子把壓在柱子上的石頭一塊一塊地打碎往下撬。大約一個小時後,隨著打碎的石頭垮落,柱子稍微有些鬆動了,馬班長來精神了,他激動地說:“你們一個一個死人,眼睛都給我往裏看頂板!”說完,他似乎忘記了眼看就要冒落的石頭,忘記了生命的存在,毫不猶豫地鑽進去,抱住了冰冷的鐵柱子,撅著屁股往出扒。
大夥兒被馬班長的舉動感動了,也一下子看到了希望。“都給我振作起來,勝利就在這一瞬間!”聽到馬班長的鼓勵,大夥兒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他的方向。
當馬班長把柱子扒出底板一米多高時,隻聽見“轟隆!”一聲悶響,頂板大麵積來壓了,衝擊波卷起煤塵,彌漫了整個巷道,工作麵上除了石頭嘩嘩地往下落,已經聽不到馬班長絲毫的聲音。
“馬班長!馬班長!……”
全班人發出沙啞的聲音在呼喊馬班長,燈光交叉著照射在馬班長的方向,除了石頭劈裏啪啦往下掉的聲音,沒有任何其他的動靜。瞬間掉落的石頭把工作麵所有的空間都堆滿了。彌漫的灰塵過後,隻看見石頭冒落的空隙中有一絲微弱的燈光。“馬班長啊!馬班長!……”頓時巷道裏哭聲一片,班長馬俊山的生命永遠定格在201工作麵……
“眼看到月底了,月度任務還差一大截子,全隊三百來號人能不能拿到獎金,就看你們夜班生產了。尤其是今晚,生產條件非常好,如果這幫煤拿不下來,都是狗熊一個,別想給我活著出來!”隊長田定軍拉長了驢臉,蹲在班前會的凳子上,用滿嘴的髒話,給我們上零點班的工人訓話。
“死鬼,趕快起來,聽剛才夜班升井的人說,工作麵冒頂了,是你們采五隊。”老婆用急速發顫的聲音把我喊醒。我騰地從床上翻起來,來不及穿鞋子,光著膀子,提著褲子,驚慌失措地衝了出去。當跑到絞車道旁時,我愣住了。
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的兩條鐵軌,被昨夜飄灑的雪花淹沒,兩節運送工人上下班的綠色車廂,靜靜地躺在絞車坡的盡頭,連接車廂的鋼絲繩,被陣陣刺骨寒風刮得左右晃動。遠望曾經晝夜飛轉的天輪,一動不動地守護在那裏,氣勢宏偉的工業建築,就這樣被皚皚的白雪覆蓋,隻有停留在選煤樓盡頭供人展覽的那列蒸汽機火車頭,在煤倉的遮擋下,擺出一副鋼鐵般的架勢。通往煤場那條順坡道拐了幾道彎的水泥馬路的兩旁,是礦上專門給上下班工人用早餐搭建的攤點,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熙熙攘攘的忙碌,在晨霧中瞭望,雪已經把它和天地連成一片,看起來猶如潔白的雕塑。整個鼇北煤礦的角角落落,隻有死一般的寧靜,寧靜得簡直讓人恐慌……
難道這就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鼇北煤礦嗎?那忙碌礦工的身影哪裏去了?那些排著長龍裝煤的大卡車哪裏去了?
夢,是夢!我被夢驚醒了。我的鼇北,我的煤礦,因資源枯竭你已經關閉一年多了,而你始終刻在我的腦海裏,印在我心的深處,永世不能消失,我和所有同代礦工的童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都與你密不可分,我們這一代煤礦人的情感、價值、事業,都和你緊密相連,成為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