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領導瞄了一眼進來的安同安,大手一揮:時間到了,不要了。這個舉動沒有把公社的幹部放在眼裏,更沒有把眼前的安同安當回事兒。這時,大家心裏都在嘀咕,這個礦領導這麼凶,以後歸他管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估計他這是故意耍威風,讓大家都害怕他。安同安被張主任叫到了辦公室,好長時間沒見出來。
礦領導向公社辦公室瞪了一眼,向司機揮手說,走。
大卡車從公社院子啟動了,安同安還是沒見人影,這時候有人埋怨,說他耽誤大家時間不說,還惹礦上領導生氣,讓公社書記、張主任也丟了麵子。還有人說,這下去不成了,可惜不說,白浪費了一個指標。
車開到公社大門口被門衛攔住了,司機說,我們是鼇北礦上來接人的,為啥要攔車?門衛說,礦務局的來電話,讓來接新工人的領導接聽一下。這位礦領導讓司機把車停在公社門前路邊,就馬上進去接電話了,出來的時候他滿臉堆笑,急乎乎地向公社院子走去。大夥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車上有人擔心是不是礦上變卦不要我們了,有的猜測是不是哪方麵和公社沒協調好。讓大家沒想到的是,過了一會兒,礦領導從公社辦公室陪著安同安出來,還親自給他拎著被子,並安排他在駕駛室裏和自己並排坐。
後來大家才知道,安同安的舅舅是礦務局的大領導,之所以鼇北煤礦能在高街公社首次招收農民協議工,除地域因素外,和安同安舅舅的部署有密切關係,礦上的幹部對這位大領導的外甥當然不敢怠慢了。
車到礦上以後,我們就被移交給培訓科的領導管理,安排在礦辦公樓後麵的會議室住,麵積有三百多平方米,沒有暖氣,地上打的通鋪,偌大的窗戶沒有窗簾,而且四麵漏風,早春的東北風刮過來,帶著陣陣沉悶的響聲,把不太穩定的玻璃吹得呼啦呼啦地晃蕩。好在會議室的窗戶安裝得比較高,風雖然刮得很大,對我們這些從來都沒有住過樓房、有許多人也沒有見過樓房是什麼樣子的農村娃,沒有絲毫影響,而且是通鋪,五十一人睡兩排,新鮮感都享受不完,誰還能把冷當回事。
我們要在這裏接受十五天的入井知識專業培訓,再參加統一考試,成績合格了才能上班。上課的老師是礦上的中層領導幹部和工程技術人員,級別最高的是礦總工程師肖偉光。肖工程師年齡在四十歲出頭,個子約一米七,留著小平頭,穿著一身整潔的中山裝,方長的臉形,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透過眼鏡後麵是一雙智慧的眼睛,看人的目光溫暖而有親和力。聽帶班的老師介紹,肖工程師是一所煤炭專業大學的高才生,畢業後分配在相鄰產煤大省寧永煤炭工業廳從事領導工作,後來受“文革”的影響,陰差陽錯地來到鼇北煤礦管井下建設,因為學的專業是礦井建設,這一幹就是十多年,幾乎沒有回過幾次家,至今礦上人也沒有見過他的老婆孩子長啥樣子。“文革”已經結束了這麼多年,他也恢複了名譽,按照政策可以把家屬帶到礦上落戶,其他領導幹部都按照政策把家眷帶來,分到了專門為知識分子和礦領導蓋的四層幹部樓,而他始終孤身一人,住單身公寓樓,排隊在職工食堂打飯。在業務上,他是名副其實的鼇北煤礦建礦專業一把手,井下的一切事情難不倒他,也離不開他。
協議工培訓的第一節課就是肖工程師講煤礦安全知識,他說:煤炭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最為廣泛的稀有資源,因為有了煤炭的存在,人類社會才伴隨著火與光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你們就要從事這項給人類開采光明的偉大的事業,你們和我一樣,是神聖和光明的締造者,是最受人們尊敬的偉大群體。煤炭是幾億年前地殼經過劇烈運動,將整片的森林植被翻覆到地下,隔絕了它們生長所必需的空氣,通過長期的擠壓及其自身的化學反應,逐漸形成的。我們打破時空的限製,在這樣複雜的自然演變環境中開采煤炭,是非常不容易的!這種特殊是任何行業無可比擬的。大家要知道的是,危險是這個行業的不可抗力因素。所以,和戰爭一樣,我們國家也給了我們這個行業一定的死亡指標……他用充沛而真實的感情,和專業而紮實的知識,加深了我們對這個行業的崇敬,也堅定了我們在煤礦井下工作一輩子的決心。
肖總工程師講煤礦安全時,非常嚴肅地說,從事任何一種行業都有它內在的規律,按照規章製度作業,不違背客觀規律,事故不會主動去找你。我們國家頒布的《煤礦安全規程》每一條都是用礦工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希望大家在今後的工作中嚴格遵守,為了國家,為了家庭,為了你自己的安危,還有未來的事業,一定要規範作業,不違章蠻幹,安全生產,說實際一些就是在上看不到天、下看不到地,四壁都是石頭的夾縫裏采煤,稍有疏忽,斷胳膊斷腿是小事,丟性命是常事。對礦上來說,這就是一次事故,根據不同責任,處理上幾個人,對死者的賠償,按照現在標準就是拉一車煤把棺材架在上麵,派個工會幹部送回老家看著安葬就完事了。有你沒你井架上的天輪照樣轉,二十四小時三班一個輪回的生產秩序不會有絲毫的影響。但是,對你的親人來說,那就是天塌下來了,是無法挽回的災難。我們從入井的第一天起就要養成良好的習慣,按章作業,不斷學習,順應規律,在這充滿凶險、激情和挑戰的行業中,展示自己的才能,體現各自的人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