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偉光工程師的第一天授課,對這些文化層次參差不齊的農村青年來說,就像吃了塊壓縮餅幹,嚼著有味,但一時很難消化,大夥似懂非懂地發出不同的議論。安同安說,老師講的井下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對你們這些人有用,我是應個名來的,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學習結束就到地麵上輕鬆的單位上班了,你們可要好好聽,深刻領會啊,不然到井下就沒命了,連媳婦的麵兒都沒有見,白來這個世上了。此話引起大家的強烈憤恨,身強力壯的姚大勇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去抓著安同安的領口,對著臉就是左右兩個巴掌,還說,讓你再放屁,就是不下井,今天你爺也要在這兒揍死你,你信不信。安同安臉上留下兩個大手印子,在眾人一片譴責的拉架中,灰溜溜地離開了現場。
姚大勇三十歲,是我們協議工中年齡最大的,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其父親是相鄰白壽縣一家大型企業的黨委書記兼廠長,聽說後來提拔到市人大還是政協任職了,在方圓百裏都知道他有水平,威信高,非常喜歡為鄉親們辦事,自己的日子也過得相對富裕,特別是三個孩子都很本分,做事情很仗義,為人也謙和,從不以父親是領導就自覺高人一等,所以他們家在我們高街公社名聲很好。姚大勇是他的大兒子,在農村經常因抱打不平引起不少的“麻煩”。家裏條件這麼好,又這麼大歲數了,還來幹協議工,許多人都不理解,估計是他父親看他老在農村“惹事”,讓他到煤礦換個環境,改一改野性子吧。他的身份、年齡和為人,自然帶來一些影響力,於是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我們五十一名農民協議工的中心,特別是今天的慷慨還擊,讓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親眼見識了他的豪氣和正義感,都紛紛豎起了大拇指。不少人暗自高興,有這樣的大哥在前麵撐著,今後誰也不敢小瞧我們。
我們當中年齡最小的,叫常孝忠,距離十八歲還差幾個月,是通過父親在大隊當主任的關係,走後門進來的。他初中隻讀了一學期就輟學,在生產隊掙半個(勞動力)工分,對老師講的幾乎理解不了幾句,他不缺吃不缺穿,沒有掙錢養家的概念,所以在他心裏,什麼安全不安全,事業不事業,與我毫不相幹,隻要離開家裏,不幹那些瑣碎的農活,能逛能玩兒就好。
周緒東就不一樣了,他是高中學曆,高考未被錄取才回到鄉裏,在生產隊當記工員,有耐心,又尊重長輩,把群眾的工分、賬目做得明明白白,不管誰遇到不清楚的地方,他都能解釋得頭頭是道。從大隊到公社的領導,都認為他是個當幹部的好苗子。自從農村實行生產責任製,土地分到農戶,生產隊這一級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沒有會計,計工員自動消失,周緒東隻好經營自家的責任田。他個子矮,根本吃不消這種繁重的農活,恰巧煤礦招收農民協議工,憑計工分在幹部群眾中的好印象,他成為五十一個名額中第一個被公社推薦批準的人選。所以,他來煤礦的目的就是跳出農門,利用這個平台展示才華,和考上大學的同學一比高低。他心裏想,是正式還是協議工,外麵的人誰知道,人人皆知的是,在國家大型煤礦上班,本身就是一種榮耀,至於井下有多艱苦,他根本就沒有往這方麵想,他相信以他的聰明和對事、對人認真的態度,很快就能適應井下工作,加上自己有短暫的當農村幹部的經曆,隻要肯不懈地努力,還怕以後當不上礦長嗎?他心裏是這樣想的,在行動上也是這樣做的,他非常注意細節,在任何時候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在這個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群體裏,處處表現出一個知識青年的素養。
王選懷是退伍軍人,趕上那年國家百萬大裁軍回到了農村,個頭不算高,充其量一米六八,體重有六十公斤就不錯了,還有些駝背,但受過軍營的熏陶,人非常精幹、結實,尤其走起路來,簡直就像一陣風,說起話來像竹竿倒核桃,嘰裏呱啦誰也插不上一句。王選懷說,他當兵的目的就是想跳出農門,在部隊謀個一官半職,他當的兵種是地質勘探,在大涼山裏找黃金,當然野外作業,風餐露宿的辛苦程度就不用提了,四年下來終於到了代理排長的位置,就差一步轉正了,趕上了國家大裁軍,幹部不分軍齡長短全部轉業,部隊銷號,士兵退役回原籍。用王選懷的話說:他就像一個紙鳶,飛上天空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又一下子掉頭落回原地,心裏說不上有多沮喪了。在農村幹了一年,正好趕上煤礦招收農民協議工,憑他在部隊的曆練,再加上幹勘探,有一定的地質方麵的知識,還有能說會道的一張好嘴,很快搞定了來公社招工的鄭慶東。由鄭慶東出麵在公社旁邊的合作社食堂擺了一桌酒菜,邀請大隊、公社幹部參加,王選懷買單。大隊、公社兩級幹部酒足飯飽之後,又有招工的幹部極力推薦,這樣的順水推舟,自然不難成事。從王選懷自吹自擂的言語中,我們才知道來公社接大夥的那個礦領導就是鄭慶東,是礦勞資科管井下工人調配的幹部,選懷還說他和鄭科長已經到了稱兄道弟的地步,這兩天人家還約他去家裏吃飯呢。盡管真假難以辨別,但也著實讓我們這些從農村出來,沒有見過世麵的農民娃羨慕不已,人家當過兵,見識廣,這麼短的時間就能和礦上的領導拉上關係,這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