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審美聯想
審美是從斷片的人過渡到完整的人的一個中介,審美對於建設理想的人性具有重大的意義,於是怎樣來解釋人的審美體驗,總結審美規律,就成了美學的重要課題。而從心理學角度來闡釋審美體驗,也就構成了美學科學中的一個重要分支——心理美學。
聯想,可以說是對審美體驗的一種最古老的說明。那麼,什麼是聯想呢?聯想是人的一種心理機製,主要指人的頭腦中表象的聯係,即其中一個或一些表象一旦在意識中呈現,就會引起另一些相關的表象。譬如,我們看到或想到冰河解凍,就會想到冬去春來;由冬去春來又很自然地想到萬物複蘇;由萬物複蘇又想到春景的美麗或春耕的繁忙……。這種由一事物想到另一事物的心理過程就是聯想。按聯想的成因,聯想可分為四種:接近聯想、相似聯想、對比聯想和因果聯想。接近聯想是對時間或空間上接近事物的聯想。如“讓預言的號角奏鳴。哦,風呀,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雪萊)從冬天來了想到緊接冬天後麵的春天也已不遠,這是時間上接近的事物的聯想。相似聯想也叫類似聯想,是對性質、形態相似事物的聯想。文學作品中所用的比喻一般都是相似聯想,如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從高高的瀑布想到銀白色的長長的銀河。飛瀑與銀河在知覺形態上有相似之處,所以詩人在這二者之間產生了聯想。對比聯想是指性質、特點相反的事物的聯想。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李紳“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都是詩人在性質、特點相反的事物之間產生的聯想。因果聯想是對具有因果關係事物的聯想。譬如由冰想到冷。元稹“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王安石“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這些詩句前後兩句所寫的事物,都是由於因果關係所產生的聯想。
無論中外,都有許多人自覺或不自覺地用聯想來解釋審美體驗,認為在審美活動中,人的腦海裏會出現相關的紛呈意象,由甲想到乙,又由乙想到丙,而正是通過這種聯想,人們暫時忘卻了實際生活中的種種羈絆,進入一種心醉神迷的藝術世界,從而產生審美的愉悅。譬如聽音樂,許多人都認為在愉快的享受中總有聯想伴隨著。鍾子期聽俞伯牙彈琴,成為伯牙的知音,獲得審美的愉悅,是因為他在聽琴之際,聯想到“峨峨兮若太山,洋洋兮若江河”。李頎的詩《聽董大彈胡笳兼寄語弄房給事》,描述了他聽彈奏時的心理活動:“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裏浮雲陰且晴。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幽音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進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聯想之豐富,實在令人吃驚。也許最為人熟知的例子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對琵琶彈奏所引起的聯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灘。”人們都和白居易一樣,覺得藝術或自然之所以美,多半是因為它能喚起甜美的聯想。
持這種觀點的人,在西方也大有人在。創始於17世紀中葉的英國聯想主義心理學派以及此派的代表人物如洛克、貝克萊、休謨、哈特萊、詹姆斯·穆勒等,不但認為認知識記要靠聯想,而且所有的審美體驗也都要靠聯想。沒有聯想,簡直就沒有人的意識活動,也沒有人的審美活動。生活於19世紀的德國音樂家舒曼也仍然認為,在音樂的審美創作和欣賞中,聯想是不可缺少的。他認為在音樂創作中,“不能把外界事物的印象和影響作用估計得太低。在音樂的想象中往往無意之間摻進了某種思想,往往視覺對聽覺起了配合作用。視覺這個永遠在積極活動的官感,能把音響中產生的形象加以鞏固和保持,隨著音樂的進展,使它的輪廓變得愈來愈明確”[1]。舒曼這裏所說的視覺作用,是指作曲家不但聽到了自己構思樂譜時的聲音,而且也總是有跟樂譜相對應的形象在眼前呈現,正是這種形象的聯想幫助了作曲家。舒曼問道:“難道我們可以抹煞大自然的功績,否認我們在樂曲中利用了美麗宏偉的自然景色嗎?意大利、阿爾卑斯、壯麗的海洋景象,春回人間、大地蘇醒的宜人景色,這一切難道音樂沒有向我們描述嗎?”對於音樂欣賞中的審美體驗,舒曼也主張用聯想來加以解釋,認為正是形象的聯想使欣賞者沉入美妙的藝術世界,他舉例說:“弗蘭茲·舒伯特在用音樂從事細致的生活寫景方麵,是一位傑出的大師。……我不能不談一談,我經曆的一件事:一天我和一位朋友彈奏舒伯特的進行曲。彈完後,我問他在這首樂曲中是否想象到一些非常明確的形象,他回答說:‘的確,我仿佛看見自己在一百多年以前的塞維爾城,置身於許多在大街上遊逛的紳士淑女之間。他們穿著長裙、尖頭鞋,佩著長劍……’值得提起的是我心中的幻想居然和他心裏的完全相同,連城市也是塞維爾城!誰也不能使我相信,這個小小的實例是無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