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時做夢,是為了避免清醒時出現幻覺……我們有理由相信,快速眼動睡眠還提供另一項保障:預防精神病。
——艾倫·霍布森《夢與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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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夏卡爾回信給我,說他很樂意跟我見麵。
不過,他並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隻在Email裏注明,四月十五日以前不行。四月十五日以後,他都可以配合我的時間。
和如紋確定了本周客戶的預約行事曆,我選了幾個空下來的時段,再回複給對方,請他選一個。
為什麼選擇四月十五日,我不清楚。不過,從第一封回信中,我感覺夏卡爾是個頗有自信的人。我在前信提到,我是個征信社探員,因為接了一個狀況有點兒類似的案件,上網搜尋相關資料才發現他的意見,所以希望跟他見麵。
想不到,他竟然自信滿滿地回答我,他知道我是受了誰的委托。因為,他已經掌握了這幾樁離奇火災事件的全貌!
他的回答實在令我意外。也就是說,尚未被注意到的類似事件,已經在台灣逐漸蔓延開來。遭到火焰魔法殺害的,並不隻有A小姐和辜明卉。
而對於夏卡爾的真實身份,我也愈發感覺好奇。
他說,他完全可以配合我的時間,除了暗示了他並不是一般的上班族或學生,也表示他非常樂意與我見麵——不過,倘若如他所說,他已經掌握了幾件火災案的全貌,為何他並未立即采取行動,直接向警方報案呢?
夏卡爾是否別有目的?廖叔告誡過我,要我小心判斷網絡上線索的真偽——但,我親身進過辜明卉的房間,夏卡爾的人體自燃假設很有可能是真的。難道對於這些案件,他還缺少了什麼環節?
而在這個環節,他需要我的協助。
我認為,夏卡爾應該是個賦閑在家的青年。至於為何賦閑在家,為何對這些案件充滿興趣,也隻有見了麵才知道。等待下一封來信之際,我也沒有浪費時間。盡管辜崇希精神狀態異常,我卻不能完全否定他所提供的線索。他曾經談到,網絡殺人魔在網絡上挑了一些受害者,利用瘋狂、殘忍的尋人遊戲來玩弄這些被害人,讓他們永遠離不開網絡。
我無法確定這條線索的真偽,依然有過濾的必要。
在辜明卉的個人電腦裏,我找到一些她注冊過的BBS和網絡聊天室的賬號。為了確認她生前的網絡活動,我非得逐一查驗不可。
下午兩點,我前往複興北路上的一家網咖連鎖店,準備一一試驗這些賬號是否仍然可用。
雖然還是上課時間,網咖裏仍有七八個染著金發的學生流連沉迷。看起來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但彼此極少閑聊,各自在網絡遊戲的炫麗畫麵前全神貫注,電腦喇叭傳出雄壯擊鼓聲,間歇夾雜著陣陣呐喊。我知道這個網絡遊戲——當然,就是“人狼城Online”。
隔壁走道突然間爆出瘋狂的歡呼聲,一名少年高舉雙手大叫,但其他人僅猶如突然被吵到般向他白了一眼,並不關心他方才的歡呼所為何來。
這大抵就是新生代年輕人的行為模式。
女服務生端來冷冽的綠茶,喝了一口,我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敲打。
辜明卉一共注冊了四個BBS站,但隻有一個上站的次數較多。令我驚訝的是,此站的注冊時間才兩個多月,信箱裏積存的信件卻超過三百封的數量上限!
原先我以為,這些信件可能有特殊意義,是她與網絡殺人魔的互動訊息。結果一看之下,才發現那隻是廣告垃圾信。我反而覺得奇妙,辜明卉為何保留這些垃圾信。
同樣的,即便其他三個BBS站上站次數不多,信箱裏也全都塞滿了垃圾信。
這些垃圾信件的標題種類繁多,諸如減肥塑身、盜版光盤、快速賺錢法、宗教傳布、色情服務、販售全球電子郵件名單、黑客軟件等,但一看標題就知道沒有浪費時間閱讀的必要。中文信及英文信都有,寄件地址皆為隨機取碼、毫無意義的字母排列組合。
這就是網絡時代下的新經濟模式。
更怪異的是,這些信件都在同一天收到——元月二十六日。也就是辜明卉死於火災的當天!
一天收到一百二十封垃圾信件?好像太多了。
據說,台灣一天在網絡上流通的垃圾郵件超過一億封,相當驚人。一般人每天平均會收到四十二封垃圾郵件。如我,平常整天在台北市四處晃蕩,不常上網,使用Email的機會也不多,單日收到的垃圾信件高達二十封,卻也算是少的了。
除此之外,這些信件皆標示“未讀”。亦即,辜明卉尚未讀過這些信件。
當然,沒有人會花時間去閱讀這些毫無意義的郵件,一看到就會直接刪除。辜明卉之所以沒有刪除這些信件,很可能表示當時她在死亡前沒有上BBS站。
同時,這也表示在元月二十六號以前,辜明卉的信箱全是空的——或者她刪除了信箱中所有的信件。
不過,根據社區大樓管理員的證詞,辜明卉在網絡上似乎交了許多網友。若是如此,她應該不太可能從未保留BBS上的網友信件。但她的信箱卻是空的。
難道說,在元月二十六日之前,辜明卉的BBS站信箱也塞滿了垃圾郵件?
無論如何,這麼多垃圾郵件,究竟有何意味?
我忽然想起辜崇希的話——這會不會跟“尋人遊戲”有關?
——從垃圾信的內容中,拚湊出有正確的字符串,借此找到網絡殺人魔在“人狼城Online”上的位置。
不必親身體驗這樣的遊戲,光看信件數量就令我頭皮發麻。
那麼,這表示辜明卉在個人電腦中,和小哲通信所提到“尋人遊戲根本是騙人的”並不全然是謊言了?倘若抽離了辜崇希的證言,這些垃圾信件又有什麼意義?
雖然知道其中可能藏有關鍵的破案線索,但我此刻實在無法捺著性子,一篇一篇仔細去讀這些窮極無聊的郵件。考慮良久,我決定將郵件全都轉寄到征信社的信箱存盤,待日後有時間再回辦公室慢慢研究。
花了十來分鍾,才把一百二十封信件轉寄完畢。望著信件上那些矯情、僵硬的商業標題,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一連上網絡,打開信箱,第一件事就是刪除垃圾信件——這是現代人的標準習慣。期待立刻有朋友通過電子郵件,探尋自己的近況。然而,等候許久所收到的,仍然是新的垃圾郵件。
那麼,如果我刪掉這些信件,就像辜明卉親自上站的情況一樣,會發生什麼事呢?
按下D,我刪除了幾封信件。
令我眼睛一亮的是,就在不到十秒內,垃圾郵件又填滿了信箱!
我又試了兩次。同樣的,不管我刪掉幾封,新的垃圾信件都會馬上填滿信箱。
——原因沒有別的。這個信箱被“盯上”了。亦即,有某個人在遠程掛上了寄信程序,鎖定辜明卉的信箱,不停地塞爆她的電子郵箱!
所以說,辜明卉才會疲於刪除信件,最後隻得換了好幾個BBS站注冊嗎?
然而,這個神秘的追蹤者,仍然鎖定她新注冊的BBS信箱,繼續塞爆她的信箱。
無論如何,我已經漸漸可以感覺到,確實有人在網絡上暗中窺視著辜明卉!
接下來的問題是,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記得以前在高職上電腦課時,外形頹廢、不拘小節的老師,因為擋不住同學的起哄,要問出一些成為黑客的絕招,曾經在課堂上提過一個名詞,叫做“服務拒絕攻擊”。
為遠程用戶進行各種通信服務,原本就是網絡存在的目的。然而,就像是高速公路係統,網絡的流量是有限度的。若密集地利用既有的通信服務,長時間占據大量網絡傳輸資源,就可以癱瘓整個網絡係統——這即是服務拒絕攻擊。
例如說,在網絡上號召兩千個中華電信的行動電話用戶,聚集在台北火車站,於同一時間撥打手機,就能令基地台因為忙不過來而停止運作。
在軍事行動上,也經常出現這類攻擊。
若想攻擊一個在周邊柵欄上安裝震動感應器的軍事基地,攻擊者可以趁深夜時分,以小石塊朝柵欄投擲,然後立刻遠離。小石頭觸發了震動感應器,造成警鈴大作。守衛者於是外出查看,但卻找不到任何異狀,隻好返回工作崗位。
接著,攻擊者再度向柵欄投擲小石塊,再度引起警鈴聲。當然,守衛者再度外出查看,但還是找不到絲毫異狀。
隻要同樣的動作重複多次,連續好幾個夜晚,守衛者疲於奔命,就會認為一定是震動感應器出了問題。他們會決定關閉震動感應器——按照正常的人性。然後,攻擊者就可以在守備者毫無防範的情況下大舉進攻。
這招很好用。人總是有惰性,而且也不會完全信任機器。
我以辜明卉的BBS賬號為例。某個惡意的攻擊者,偷偷在網絡上以辜明卉的賬號,申請大量的通信群組,這些通信群組每天都會寄出大量的信件,這就會讓辜明卉的BBS信箱超過容量上限而動彈不得。
另外,老師說還有更狠毒的一招,叫做“分布式服務拒絕攻擊”。
假使我很討厭廖叔,所以我打電話給一百家比薩店,各訂購一個夏威夷比薩,請他們在晚上八點送到廖叔家去——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到了晚上八點,廖叔家會出現一百個比薩送貨員,伸手跟他要錢!
隻要廖叔沒看到我在偷笑,他加上一百個比薩送貨員,根本找不到誰是陷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