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認程惜言的表現很不好,這就難怪穀平要懷疑她了。離開米團店後,穀平一邊發動他的摩托車,一邊對我說:“這個女孩沒有說實話。她說她送完外賣就走了,但是旅館的門房卻說她待了五分鍾才走。在這五分鍾裏,她幹了些什麼?”
我不置可否,不過,也同意實際上五分鍾可以做的事很多。
我們花了半小時左右,到達木錫鎮以北的那條大河。很意外,我們竟然在那裏碰到了薛寧。看到她時,我略有些緊張,不知道她又會跟我說些什麼。
她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正在小聲打電話,一看見我們,便立刻掛斷了。
“他沒有回去!”她走到我跟前時,好像在跟我解釋她剛才的電話,“我問過了,他根本沒回去!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她的話令我鬆弛了下來。我注意到她今天的發型有了點兒改變,她把頭發挽了起來,這讓她看起去顯得老了幾歲。
“所以我們特地來這裏看看。你幾時到的?”我四平八穩地問她。
“我嗎?我來了快半小時了,可什麼都沒發現,不知道是不是我沒看仔細。”她朝河邊望去,隨後又抬起遮陽帽,掃了穀平一眼。
“今天一早警察就到旅館來了,還留下了我跟我丈夫的身份證號碼和家庭住址。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了?你從那些頭發裏發現了什麼?”她懶洋洋地問道。
“你丈夫有白頭發嗎?”穀平問她。
“人到中年,總會有些吧,我沒特別注意。”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你怎麼會來這裏?”
“當然是來找我丈夫的。聽說他前一天來過這條河附近,所以來打聽一下。也不能什麼都靠這裏的警察啊,不是嗎?”她充滿嘲諷地瞄了我一眼。
“有什麼收獲嗎?”
“沒有,”她笑著搖了搖頭,“就等著你們再查一遍了。”
她又走回到原來坐的地方,穀平跟了過去。
“你是開車來的嗎?王太太?”
“是的。”
“它在哪裏?”
薛寧和我都很意外他會這麼問。
“我把它停在樹林那邊了,怎麼啦?這跟我的車有什麼關係?我是希望你們來這裏找我的丈夫。”
“我們正在找你的丈夫。王太太,帶路吧,現在我要先檢查一下你的車。”穀平戴上了他的塑膠手套,同時,從摩托車的車後座裏取出了他的小箱子,所有工具都裝在那裏麵。
薛寧怔怔地望著他的箱子,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妥協。
“你們要知道,搜查別人的車,是要有搜查證的。”
穀平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後,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我從他的態度判斷,他跟我一樣討厭這個習慣頤指氣使的女人。
她的寶馬車停在河邊樹林的旁邊,那裏似乎是個公用停車場。她踩著小步子,不太情願地走到車邊,打開了車門。穀平讓我們閃在一邊,自己鑽進了車裏。
趁這機會,我問薛寧:“你有沒有見過住在你隔壁201室的那個女人?”
她重新戴上了墨鏡。
“她?哼,有印象,印象還挺深呢!我丈夫失蹤那天,她搬到了我們隔壁,我還跟她打了個招呼。可是這女人很怪,她對我說,她來這個鎮子是為了找她的貓。她給我看了一張貓的照片,問我有沒有見過。我當然說沒見過,誰知她突然就變了臉,居然罵我在撒謊。真是碰到鬼了!”她怒氣衝衝地說。
我有點兒想笑。
“她的反應是很怪。你以前認識她嗎?”我又問。
“當然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她?”
“那天下午,你有沒有吃過蘭芝米團店的米團?”我想起了那張丟在走廊垃圾桶裏的包裝紙。
“你說的是他帶回來的那些破點心嗎?我覺得那裏麵有股怪味,所以一口都沒吃。”
“你是扔在了走廊的垃圾桶裏嗎?”
“不,我扔出窗外了。”她語氣惡劣地說。
要不是為了我父親,我才懶得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在接下去的幾分鍾裏.我沒再提問,既然有穀平參與了,我正好可以歇口氣。現在唯一擔心的是,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今天縣警察局的人問起他,我隻能告訴他們,他病得很嚴重。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狀況,他前一天晚上也沒打電話來,姑媽的電話號碼,我又找不到了。
“喂,其實你們可以去調查一下那個米團店的小姐。”薛寧忽然對我說。
我心裏一驚,禁不住朝車裏望去,穀平的腦袋正好鑽進後車座的底下。
“為什麼?”我輕聲問道。
“說實話,我早就看出這小女人有問題了!我們上星期第一次去那家店,她就纏著我們介紹這個,介紹那個,後來又主動到我們旅館房間來送樣品給我們吃。我本來就覺得有點奇怪,賣點兒吃的哪有這麼熱情的。哼,前幾天,我恰好去縣裏見一個朋友,一回來,哈,就見這小妞跟我丈夫在房間裏說話!當時,我丈夫解釋說,他定了外賣,那小妞是來送外賣的,可是我根本沒見過什麼外賣,連一個點心盒子都沒看見!他說他吃完了,我也懶得戳穿他。反正他一輩子就這樣!”
我的反應也許有些遲鈍,因為我見她透過太陽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丈夫失蹤那天,她又來旅館找他,被我趕走了。”她冷笑了一聲。
她的話跟程惜言的說辭明顯對不上,但我不想讓她再說下去了。
“好吧,我會調查的。”我說。
“那就拜托了。”這大概就是她想聽的,她仿佛大仇得報般鬆了口氣。
又過了幾分鍾,穀平從車裏鑽了出來。
“發現了什麼?”我問。
“老規矩,取了點兒痕跡。”穀平回答得挺含糊。他對薛寧說:“請你打開後備箱。”
“難道我丈夫會在我的後備箱裏!”薛寧怒道。
“請吧。節省點兒時間。”穀平冷冰冰地說。
薛寧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後蓋箱,但是,蓋一彈開,她就立刻發出一聲尖叫,接著連退了好幾步。
與她的反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穀平,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看著車廂內的東西。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原來後備箱裏,赫然躺著一隻眼睛半閉的虎斑死貓。
“啊!這是怎麼回事!該死的!一定有人要陷害我!一定是那個女人!”身後傳來薛寧驚恐萬分的尖叫聲。她用高跟鞋狠狠踩著地麵,像要鑿出幾個洞來。
我們都沒理她。
穀平彎下身子,仔細檢查死貓身上可能有的傷口,並用手掰開了死貓的嘴。
“它是被毒死的,已經死了好幾天了。”他馬上作了判斷。
“它怎麼會在這裏?”我覺得我是在問穀平,但臉卻不由自主地轉向了薛寧。
薛寧好像快吐了,用紙巾捂住嘴,幹嘔了幾聲,又喘了兩口粗氣,才有氣無力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今天沒開過後備箱,我懶得開它……反正裏麵也沒東西……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她捏緊了拳頭。
穀平把死貓從車裏拽出來,裝進一個預先準備好的蛇皮袋裏丟在地上。
“這裏有股香味,就跟你家一樣。”他別過頭來看我。
我隻當沒聽到。
“王太太,車裏有水,你買過冰塊嗎?”他低頭嗅著車裏的味道。
看到死貓倒還沒什麼,可看到他的這個動作,我隻覺一陣惡心。薛寧仍在喘粗氣,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扶著旁邊的一棵樹,聽到穀平的問題,回頭惡狠狠地答道:“冰塊?沒有!”
穀平直起了身子,指了指後備箱鎖周邊的刮痕。
“王太太,車門好像被撬過了。”
“哈!我就知道是有人要故意害我!這個人到底是什麼目的?!是想威脅我嗎?!見她的鬼!她休想!”
“這是螺絲刀刮擦留下的痕跡,但其實,隻不過就是刮擦了兩下而已,鎖並沒有被撬壞。”穀平很平靜地注視著她。
我有點兒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薛寧好像也跟我差不多。
“你在說什麼?”薛寧沒好氣地問。
“這是故意偽造的撬鎖痕跡。”穀平麵無表情地說。
中午時分,我們回到了木錫鎮上的小吳旅社。這一次,穀平除了要再次檢查202室薛寧夫婦的房間外,還準備順帶檢查隔壁201室陸小姐住過的房間。
穀平在薛寧的房間似乎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我看見床邊放著兩個已經打包的行李箱,看來她是準備打道回府了。本來我也建議她這麼做,但現在事情發生了變化,至少穀平認為,她目前應該暫時留在本鎮。
從薛寧的房間出來後,穀平又打開了201室陸小姐的房間。
跟先前一樣,我被吩咐站在房門口,穀平自己提著他的工具箱徑直走進了盥洗室。過了大約十分鍾,他才從裏麵走出來。我看見他臉上帶著微笑。很難判斷,在這種時候,法醫臉上的笑意味著什麼。
“怎麼樣?”我緊張地問道。
“很有意思。”
“什麼很有意思?”我不太明白。
穀平脫去手套,開始用幹洗手液洗手。
“狄亮,我發現大量血痕。”
“血痕是什麼意思?”
“就是血的痕跡。跟隔壁一樣,這裏的地板也曾被徹底清洗過,但是這裏卻留下了大量血痕。”
“有血痕嗎?在哪兒啊?”從我站立的角度也能看見盥洗室的地板,但是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馬上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帶了發光氨,它能與血液中的血紅素發生反應,發出藍綠色的熒光。它的靈敏度可以達到一百萬分之一,也就是說,哪怕是一滴血混在一百萬滴水中,也可以被檢驗出來。”
對於發光氨的神奇作用,我並非不知道。因為白天有空的時候我會收看紀實頻道的“科學探案”節目,在那裏麵常會提到它。但我還是第一次從我認識的人嘴裏聽到它,這讓我感到異常新奇和興奮。
“如果出現大量血痕,那意味著什麼?你是不是覺得這裏死過人?”我猜這就是穀平心裏的想法。
“如果那裏沒死過人,就一定曾經殺過一頭豬,否則不會有那麼多血痕。”穀平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我知道他是要打給守候在旅館門口的縣警察局的王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