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陸小姐”的搜索工作毫無進展,我也沒再關心這件事。最近這些日子,我晚上總被可怕的夢魘糾纏,總是夢見有人在追我,而當我氣喘籲籲地逃到懸崖邊時,總好像有隻無形的手在我背上一推,然後我就醒了。幾乎每天,我都是在這種失重的恐懼中睜開眼睛,這也讓我對睡眠本身產生了恐懼。
所以,隻要天一亮,隻要我的眼睛能看見東西,我就會立刻奔進我的小工場,忙個不停。我得找點兒事做,才能忘記某些東西。
這天下午,林小姐又一次來到我的小店,看上去心情不錯。
“有人嗎?”她在門外招呼。
“嗨,在這裏。”我向她招手。不知道為什麼,同樣是漂亮女孩,在林小姐麵前,我就一點兒都不緊張,大大咧咧地穿著我的髒圍裙站起身來,把即將完工的大號木錫在她麵前晃了晃。
“看,就快完工了。”我說。
“啊,真漂亮。小亮的手真巧。”林小姐讚歎道,手裏握了把小小的檀香扇,輕輕搖著。
“嗬嗬,你過獎了。等一下哈。”我傻笑著走進廚房洗了手,然後給她泡來一杯熱茶。這些天來,林小姐是我的大客戶,我從來沒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刻過那麼多木錫。我在心裏盤算著,這次可以收多少錢。我想,如果可以多賺一點兒的話,我就可以攢夠錢給外公買個像樣的電視機了。他們電視機的聲音和圖像都已經相當糟糕了。
“謝謝你,小亮!”林小姐說,接著又問,“他不在嗎?”
“他不在,最近這些天他每天都去縣警察局。”我給她拖來一張幹淨的木頭椅子。
林小姐捧著熱茶坐了下來。
“你是來找他的?”我問她,覺察到她今天的神情有些奇怪。
她搖頭。
“不,我是來找你的。”
我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對不起,上次我說兩天能幹完,現在看起來,還得再耽擱一兩天,我還沒上色。”我解釋道。這幾天,為了父親的事情我費了不少時間。
林小姐連忙說:“啊,沒關係。我不是為這事來的。”
那她為什麼來?是來打聽穀平的嗎?我想,我要不要跟她提下穀平的怪癖?這個家夥不開心的時候,會把芥末當奶酪夾在麵包裏,他就這樣可以一下子吃掉一瓶芥末醬,那腸胃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他平時的主要讀物,不是英文版的法醫巨著,就是林小姐的舊漫畫《魔法小奇兵》;還有,他喜歡裸睡,有一次我早上去叫醒他的時候,嚇了一跳,以為他被襲擊了——我看見他赤身裸體躺在地板上,一隻手上拿著一把手術刀,原來把手術刀放在枕頭下麵,他才能睡著……
“狄亮……我今天來是因為……”在我考慮要不要把穀平的各種生活小事悉數說出來的時候,林小姐開口了,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麼事?”我問道。我有點兒想笑。
“縣警察局的人還在我們旅館外麵守著,我今天路過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他們在談論你的父親。”林小姐看看我。她的眼睛裏透露出某些訊息,似乎想跟我談一談我的父親,這讓我非常意外。
“是嗎?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他一直沒跟縣警察局聯係過。”林小姐問我,“是這樣嗎,狄亮?”
我覺得這沒什麼好隱瞞的。
“是啊,自從二十一日他離開家後就沒回來過,”我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我也在等他的消息。”
“我也是聽他們這麼說的,所以想來找你。我想告訴你,二十一日中午,我見過你父親。”林小姐說。
我大吃一驚。
“你在哪裏看到他的?”我連忙問。
“就在我們旅館,他是來找我的。”林小姐的回答讓我更覺奇怪。
“他來找你?”
林小姐點了點頭道:“他是來問我,是不是認識一個名叫林月山的人。其實……”林小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那是我爸。”
“你爸?”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找林小姐的老爸,難道他們認識?
林小姐馬上就看出了我心裏的困惑。
“他們不認識。是這樣的,最近有電視台采訪我爸。我爸在采訪中展示了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大概你爸是在電視上認出我的吧。”
我安靜地聽著。
林小姐繼續說道:
“我爸在采訪的時候提到過一件事。十年前,他在演出時不慎弄傷了眼睛,多虧一個眼科專家的精心治療才得以康複。這事我也知道,當時我媽媽都快急瘋了,整天在家裏搗鼓各種藥,要不是及時碰到這個老專家,我爸也快被我媽折磨死了。”林小姐調皮地笑起來,又說,“我爸說,那個眼科專家曾經治好過很多先天性的眼病頑疾,隻不過收費比較高。你爸來找我,就是想問,我能不能弄到那個眼科專家的電話,他說他有急事要谘詢。他那天看上去很激動,我還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呢。”
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先是悶,接著就是痛。我父親想找那個眼科專家問什麼,我想我是知道的。
“那……後來,你有沒有給他電話?”我低頭看著圍裙上的汙漬,輕聲問道。
“啊,事情還挺順利的,我聯係了我爸,他正好有那個眼病專家的電話,我就把號碼給了你爸,還讓我爸專門跟那個眼病專家打了招呼呢。有個熟人介紹,事情辦起來會更順利,搞不好還能給個優惠價……我看你爸的樣子,好像是得救了一樣,就差給我鞠躬了。他說他會打電話的,也許還會親自跑一趟,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去找那個醫生了……本來我以為你知道呢,現在看起來,他好像沒跟你說過……”
父親真的不聲不響去見那個眼科專家了嗎?這很像他做的事,他向來就什麼都不跟我說。
“狄亮,”林小姐忽然問道,“你們家誰得了眼病?”
“是我。”我說。
忽然之間,我厭倦撒謊了。
“你?”林小姐盯住了我的眼睛。
“我的視力不好,所以我爸大概想幫我谘詢一下吧。”我走回到工作矮凳邊問道:“他來找你的時候是幾點?”
“差不多是下午一點,那時我剛回來,還沒吃午飯呢。他還說想請我吃飯,被我謝絕了。他那天看上去真的很高興。”
“那,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他有沒有去見那個眼科專家?”我道。
林小姐馬上點頭。
“行,我馬上就打電話。”
但是她掏出手機,按了號碼後,馬上就收起了電話。
“電話不在服務區,我晚點再打,要是有了什麼消息,馬上告訴你。”林小姐熱情地說,隨後又安慰我,“別擔心,我猜你爸一定是偷偷給你請專家去了。”
“謝謝你。”我禁不住笑了。
跟前幾天一樣,穀平回來的時候,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竭。他告訴我,案件的調查有了新進展。他在“陸小姐”浴室采集到的大量血痕,證實跟在薛寧房間裏找到的皮膚組織同屬一個人。為此,縣警察局已經派人到薛寧所在的X市調閱王海南的病例記錄了。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血液方麵的記錄。”穀平憂心忡忡地說。
“現在,我們隻找到一些血液和皮膚組織,其他什麼都沒有。”
“他們兩個沒有小孩嗎?”我問。
“沒有。好像王海南的父母也去世了,所以,很難找到DNA證據。”穀平一臉煩惱。
“你不是還在他們房間找到了幾根頭發嗎?”我提醒道。雖然我不明白這些頭發到底有多大的價值,但是感覺他發現頭發時,好像很當回事。
“是毛發,不是頭發。”他一本正經地糾正我,隨後又搖頭歎息,“唉。縣警察局的設備太落後,還得勞駕我自己去找溶液,真要命。我本來以為他們那裏什麼都有呢,縣警察局就是縣警察局!”他忽然直起脖子,皺了皺鼻子,“剛才誰來過了?我怎麼聞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林小姐來過。她手裏拿了把檀香扇,可她已經走了快半小時了,你怎麼聞出來的?”我好奇地盯著他的鼻子。
“你不知道,我家過去有個香水公司,我專門去那裏訓練過自己的鼻子,哈哈,聞出不同的香水味,真的需要點兒天賦,我還不行,那些研製香水的人才真不簡單。”穀平站起身,笑著問我,“怎麼樣,她找你什麼事?看上去你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錯啊。”
我把林小姐帶來的消息告訴了他。
“這麼說,你爸很可能去找那個眼科專家了?”他高興地問道,聽那口氣,好像也是長舒了一口氣,這些天他為我父親的事也非常憂心。
“現在還不知道,先讓林小姐去幫我打聽。”我嘴上這麼說,但心裏覺得這事的可能性很大,父親就是那種不聲不響會做些什麼的人。
其實自從林小姐跟我說過這件事後,我心裏就燃起了一絲希望。我想,假如父親真的給我請來了那個眼科專家,而那個專家真的能把我的病治好的話,就算不是完全治好,隻要能讓我在黑夜裏看到一線光明,那我就要去一次X市,去看看程惜言上過的那所大學。我曾經聽她說過,她上的大學就像個巨大的花園,這樣的學校,我隻在電視裏見過。這輩子,我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裏,我真想走出這個小地方,到外麵去看看。我希望是真正的“看”,不隻是用耳朵和手。
“喂,你在想什麼?”穀平推了我一把。
我笑了笑。
“沒什麼。”我聳聳肩,把手裏的木錫雕像放在一邊,看了一眼牆上的鍾,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分,離天黑還有點時間,該準備準備去樹林了。
“你要去哪兒?”穀平問道。
我正換上出門的衣服,把藍色工裝包背在肩上,手裏則拿了把鋸子。
“沒看出來?我要去樹林找點兒材料。”我說。每隔兩三天,我就得步行去離我家一裏遠的樹林尋找製作木雕的材料。因為力氣不夠,一次無法帶回大量木材,又因為家裏不夠大,就算帶回來,也沒處放,所以,我隻能多跑幾趟了。
“你要到哪裏去找木材?你要去鋸木頭?”穀平愕然地望著我手裏的鋸子。
我感覺他的目光有些異樣,便把鋸子遞給了他。
“喂,要不要灑點兒發光氨在上麵,看看上麵有沒有血跡?”我笑著問,但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對穀平已經有了點兒了解,他基本上是個對什麼都會產生懷疑的人。
“好啊,既然這是你提出來的,那我就不客氣了,回來後,就讓我查一查吧!”他也不客氣,隨後又補充,“最好把你的所有工具都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