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我回到縣警察局的門口,穀平已經站在他的摩托車旁邊等著我了。我立刻請他幫忙打聽二十號的會議安排。穀平隻用了五分鍾就幫我找到了答案。

“二十號那天,縣警察局沒有任何會議。你父親來了之後,先找趙法醫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到檔案室去了。查完檔案,他又在趙法醫的辦公室打了幾個電話。十一點過後,他離開了警察局。一個小時後,他又回到了警察局,在那裏吃了午飯才走的。”

“我爸在檔案室查了什麼?”

“檔案員不知道。”穀平露出像要笑出來的表情。

“他們怎麼會不知道?”我實在是搞不懂。

“因為檔案室那幾天在裝修,他們不是每個辦公室都在陸續裝修嗎。檔案員把材料都放在桌上,你父親自己在那裏翻。他們也不知道他在翻什麼,就知道他看上去還挺認真,最後,他也沒複印任何文件,看完把東西一理就走了。”穀平發動了他的摩托車。

真奇怪,他在那裏翻什麼東西?如果他是為了研究某個案子,那我真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中午,大概是為了補償前一天晚上對我的精神摧殘,穀平請我在縣警察局附近的飯店吃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餐。我還是平生第一次吃澳洲大龍蝦,雖然我覺得兩個人吃那麼大一個龍蝦實在有點誇張,而且父親還音信全無,好像不應該開懷大吃,但它的美妙滋味還是讓我把什麼都忘記了。最後,我不僅把一大份龍蝦吃得一幹二淨,連龍蝦做的泡飯也一掃而空。

走出飯店的時候,我手裏提著打包的半份紅燒牛腩,腳步都有點兒搖晃了。我還從來沒吃得那麼飽過,要不是穀平扶住我,我可能會就地躺下。在美餐一頓後,再好好地睡上一覺,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我們回去嗎?”我迷迷糊糊地問他。

穀平重重拍了下我的後背。

“哈,你又沒喝酒,怎麼吃完就把什麼都忘了?”他笑著說。

我還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事?”我問他。

“我們這就回去,但得先去找薛寧。她還住在小吳旅社,我已經跟她通過電話了,她正在那裏等我們。”

我對再見這個女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你還是覺得她可疑?今天上午檢查她的車,有什麼新收獲?”我問道。

穀平走到他的摩托車前,把車鑰匙插了進去。

“我有什麼收獲,你到時候就知道了。反正就像我預料的,這個女人有很多地方沒有說老實話,我們等會兒好好問問她。”

聽起來,穀平已經掌握了能讓薛寧開口說實話的證據。我忽然也來了興趣,非常樂意旁聽穀平拷問這個討厭的女人。

近一個小時後,穀平和我來到了小吳旅社。旅館內一切如常,進門的時候,我先向旅館門房打聽林小姐的動向,誰知又撲空了,小吳媳婦告訴我,林小姐在一個小時前出門了。我隻好留了條子,提醒她不要忘記打電話給眼科專家。林小姐雖熱心,但她記性不好又迷糊,我很怕她一轉身會把這事給忘了。

寫完條子,我就跟著穀平去了薛寧的房間。

“來了。”她冷冰冰地給我們開了門。我發現她今天沒化妝,身上也沒擦香水,頭發亂蓬蓬的,眼睛四周出現了極其明顯的黑眼圈。

“打擾了,有些問題想再跟你核實一下。”穀平有禮貌地說。

她白了穀平一眼,“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我說,你們這裏到底誰是警察?怎麼一會兒來個人,一會兒又來個人,把我這裏當什麼地方了!”她氣衝衝走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了下去,順手拿起一支放在煙缸邊上抽了一半的香煙。

穀平則泰然自若地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問你問題,還不是想幫你找到丈夫嗎?”穀平彎著身子,半仰起頭,像看一個犯罪嫌疑人那樣看著她。她馬上注意到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別過身去,用後背對著他。

“有什麼問題?”她問我。

我笑笑。剛剛在進門之前,穀平交代我問幾個問題。我不知道,我問跟他問有什麼區別,不過既然有說話的機會,總比傻站著好,

“你是什麼時候來到本鎮的?”我問道。

我分明看到薛寧眼睛裏蹦出一個字:嘁!

“這問題我好像已經回答過好多次了,我跟我丈夫是在四月十四日上午住到這裏來的,一起搬進來的還有樓下的一個女人。”

她說的應該是林小姐。

“你跟你丈夫是什麼時候認識並結婚的?”這是穀平讓我問的第二個問題。

“我們是十一年前認識,十年前結的婚,怎麼了?”

“這次怎麼會來木錫鎮?”

“跟你們說過一百遍了,是為了慶祝我們結婚十周年!你們可以去查我們的結婚記錄啊。”薛寧不耐煩地說。

“你們結婚後養過寵物嗎?”

“沒有!”

“你喜歡寵物嗎?”

“不喜歡!毛茸茸的東西最惡心了!”薛寧皺起眉頭,露出厭惡的神情。

這是我預料到的回答。

“可是,你在結婚第二年,曾開過一家寵物店。”我平靜地說。

穀平告訴我,縣警察局已經在X市的工商部門查到了薛寧夫婦開辦公司的記錄。正如薛寧所說,他們的確是一九七九年十月結的婚。結婚時,兩人均在一家教育軟件公司工作。但婚後沒多久,薛寧就首先辭職,開了一家寵物店,然而這家店僅開了半年就倒閉了。在那之後又過了半年,她才開辦了後來的健英國際培訓學校。

薛寧一聽到我的話,就像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過了好久,才緩過氣來。

“那是……那隻是一項投資而已。我從來就不喜歡寵物。”

“那麼,你最近有沒有接觸過貓或狗?”我又問。

見我沒有反駁她顯而易見的謊話,薛寧又恢複了最初的神氣。

“當然沒有!”她朝我的方向吐了口煙,說道,“要是你們是為了那個女人的貓來問我這些廢話的,我再重申一遍!這一個星期裏,我沒接觸過貓,沒碰到過貓,就連看都沒看到過貓!我說的是活的貓!”她答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但穀平接下來的一句話立刻就把她變成了一隻被戳破的氣球。

“那為什麼,在虎斑貓的皮毛裏會有你的衣服纖維?”

她猛地轉過身,瞪著穀平,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你說什麼?”

“上次檢查你房間的時候,我曾經從你的衣服上各取了一些纖維。今天我把你衣服上的那些纖維,跟在貓屍上取下的纖維作了對比,真巧,它們極為接近,顯然是同一種纖維!”穀平靜靜地注視著她,“這是怎麼回事,王太太?你不是很討厭寵物嗎?”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鍾。我很高興地看見薛寧的臉上顯出了精神崩潰的先兆。她的黑眼圈加深了,呼吸越來越急促,夾著香煙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王太太,你抱過那隻死貓。”穀平說道。

薛寧再度把臉別過去,這次她看的是空無一物的牆壁。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鼻子裏終於發出一聲不屑的“哼”。

“王太太。想要否認自己接觸過它,是沒用的。除非你是想說,你丈夫穿了你的衣服,抱過那隻貓?”

薛寧的臉倏地一下轉過來。

“我抱過那隻貓又怎麼樣?犯法了嗎?”她喝道,接著狠狠把那支快吸完的煙掐滅在煙缸裏,又立刻點燃了另一支。她深吸了一口煙後,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注視著前方,輕歎了一聲道:“好吧,我承認,有些地方我沒說實話。”

根據薛寧的敘述,事情發生在四月二十日中午。

那天早晨,王海南吃完早飯後就覺得腸胃很不舒服,不僅上腹疼痛,還有惡心和嘔吐的症狀。湊巧兩人身邊的藥都吃完了,鎮上又沒有醫院,藥店也沒開門,於是,他們決定驅車前往縣醫院看病。可是到了醫院後,王海南的不適症狀竟離奇地消失了,於是,他掛完號後,既沒驗血也沒掛水,隻讓醫生開了點抗菌素就離開了醫院。在那之後,他們先去了縣裏的一家民間收藏館,後來又到縣裏的公園逛了逛。快到中午時,兩人都已經饑腸轆轆,於是就在公園附近的飯店吃了午飯。

大約下午兩點左右,他們驅車返回木錫鎮。車開到半路時,王海南又覺得上腹不適,頭暈眼花。這時候,一隻貓正好從他們前麵躥過,王海南慌忙踩刹車,就這樣,貓很幸運地躲過了一次車禍,可王海南的頭卻被撞出了一個大包。誰也沒想到,這件小事讓王海南怒不可遏,他當下就停了車。薛寧在車裏等了幾分鍾,就見王海南提了一隻貓上來。他把貓扔在她身上後就破口大罵。這時薛寧才知道,王海南是準備殺了這隻貓。

那天,他們車上正好有一小瓶殺蟲劑,和一些從蘭芝米團店購買的肉米團。於是,王海南就把車停在路邊,用加了殺蟲劑的肉米團喂那隻貓。那隻貓很快就死了。薛寧說,她親眼看到丈夫把那隻死貓扔到了野地裏。

“我不知道這隻貓後來怎麼又會跑到後備箱裏的。真的,我不知道……”薛寧茫然地望著前方。

薛寧的看法是,丈夫的失蹤和後備箱裏的死貓,都跟那位神秘的“陸小姐”有關。她懷疑,在他們“行凶”時,“陸小姐”可能是看到了他們的車牌。隨後這位瘋狂的寵物主人就跟蹤他們來到小吳旅社,目的就是為那隻貓報仇。

“我真沒想到他會真的不見了,我以為大家隻是一起出來玩,真沒想到他會失蹤,真沒想到……”說完這些,薛寧就撲到床上,扭動著身體失聲痛哭起來,她的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看上去悲慘極了。

我有一點兒同情她,也有點兒內疚,但我沒表現出來。

每當白天,我總是把什麼都看在眼裏,看得很清晰,到了晚上,這些景象就一一浮現在我跟前,就像我在黑夜裏自己給自己放的電影。

我們剛回到家,林小姐就親自趕了過來,她是來告訴我關於我父親的最新消息的。我把她請到店堂裏,那是我家最明亮的房間,可是她仍有些不自在。我知道那是因為穀平在旁邊。她的睫毛低垂,穀平從她身邊走過時,它們不安地上下顫動起來,像風裏的小樹葉。我發現她總在盡量回避他,而穀平則恰恰相反,無時無刻不在看她。每次她出現,他的目光就像糖紙一樣緊緊粘在她身上。可是他越是這麼恬不知恥,她就越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