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平差不多是十一點下的樓,當時我還沒睡著,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動靜。大概一個半小時後,他才重新上樓。我故意在房間裏咳嗽了一聲,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沒有來敲我的房門。
第二天一早,穀平一見麵就把地窖的鑰匙還給了我。
“有什麼發現嗎?”我冷冷地問道。
“發現了一些類似狗毛的毛發,有些血跡,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血。另外,還有一些碎木頭。”穀平掏出一塊小布,裝模作樣地擦他的眼鏡,說道:“其實,想要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氣味裏聞出什麼特殊的氣味來很難。我沒發現什麼。”
“你是在怪我噴了空氣清新劑嗎?那我下次收拾狗屍體的時候,你過來,我不噴那玩意兒,你聞聞。”我沒好氣地說。
他重新戴好了眼鏡,朝我笑起來。
“我不想聞了。”他覥著臉說。
我想他應該還記得我昨晚說過的話,如果什麼都沒發現,就得給我滾蛋。但是我剛準備開口,他就問道:“你不是說想到縣裏去買顏料嗎,我載你去怎麼樣?我正好要去縣警察局,我帶你去,辦完事,我再帶你回來。”他用他的摩托車引誘我。
其實,要不是我已經花光了他給我的大部分房租,還真希望他能快點兒離開我家。可是,聽到他願意用摩托車帶我到縣裏,我還是心動了。
“我隻不過要去買顏料,我可以乘長途汽車。”我故意這麼說,希望自己不要被他看輕。
“乘汽車多麻煩,摩托車又快又舒服,你就別客氣了。再說,中午我還想請你吃頓飯。我知道警察局附近有家飯店很不錯。”
我沒搭腔。
“吃完飯,你再跟我一起去見見那個薛寧吧。”他又提議。
我都快忘了這個人了。最近我腦子裏想的全是我父親。
“去見她幹嗎?”我問道。
“有些問題還是得再好好問問她。我總覺得這女人不老實,隱瞞了很多事。”穀平又露出他那副懷疑一切的表情,但大概發現我在盯著他看,馬上又故作輕鬆地問,“今天早上你去超市的時候,順便買點兒通心粉回來,行嗎?”
“通心粉?”這東西對我來說太陌生了,“你想吃通心粉?”
“是啊,我已經好久沒吃了。我會帶蘑菇和肉糜回來,晚上我給你做個我拿手的意式通心粉怎麼樣?”穀平熱切地說。
可惜,我對通心粉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你自己吃好了,我更喜歡吃米飯。”
“那買塊豬肝回來吧,我給你做炒豬肝,這是我少數會做的幾個中國菜之一。”見我沒馬上表示反對,穀平摟了下我的肩膀,親熱地說,“兄弟,肝髒裏麵富含維生素A,對眼睛好。”
我突然發現他好像是在努力拍我的馬屁。雖然他說的肝髒讓我有點兒惡心,我不自覺地會聯想起他昨天晚上帶回來的冷凍貓肝,但我還是同意了。
“那好吧。”我說。
我覺得再鬧別扭就不像男人了。再說,別人一旦真的對我好,我就不太忍心去掃對方的興。
“把這個帶上。”穀平從包裏取出一張清單遞給我。我看到上麵列了不少食物名稱和生活用品的名稱。
“這是什麼?”
“我要你到超市買的東西,還有這個,”他把一疊錢塞在我手裏,我想大概有五百塊,“這些東西我來埋單。”
“你的沐浴露和洗發水都用完了嗎?還有,你要買顏料幹什麼?”我把那張清單還給了他,“如果你是想要給我買顏料,那就不必了,我自己會買。”
“你跟我客氣什麼?我還有不少事要麻煩你呢。”
我警覺起來。
“你要麻煩我什麼?”我想,如果他再敢提我後院的莽草或地窖,我立刻就跟他翻臉,我才不管他是何方神聖!
“到時候再說吧。”穀平說。接著又像好兄弟般拍了下我的肩,指指清單上的“辣醬”提醒道,“要給我買最辣的,我可不要微辣或中辣,我要重辣。”
“你的胃是鋼板做的嗎?”我諷刺道。
縣裏的超級市場八點半開門,我在裏麵逛了四十分鍾,就把穀平要的所有東西都買齊了。離開超市後,因為東西太重,不方便到處逛,我隻好直接去了縣警察局。我在警察局門口打電話到穀平所在的法醫室,結果接電話的是趙法醫。
“你好啊,小亮,有沒有你父親的消息?”趙法醫一聽是我,劈頭就問起了我父親。我頗為尷尬,到現在林小姐還沒給我回音。
“趙伯伯,我現在還沒他的消息。”我說,我知道趙法醫是我父親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可以如實相告。
“那可真難辦啊,他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工作都沒法交接。縣裏的上司很不高興,估計再這麼下去要換人了。”趙法醫壓低嗓音說。
換人?我的頭暈了一下。
“趙伯伯,我爸可能是到F市去找一個眼科專家了。他這個人你知道的,幹什麼都是不聲不響的。”我急急地說,心裏暗自責怪父親,就算是去找專家,也該事先說一聲啊。現在鎮上發生了失蹤案,他這個警察又擅離職守,不知去向,警察局的上司能不生氣嗎?
趙法醫嗬嗬笑道:“小亮,你也別著急,你爸的為人我最清楚,到時候我會跟上司解釋幾句的,但他得快點兒回來。你要是能聯係上他,就跟他說一下。”
“趙伯伯……”
“小亮,你別太著急了,你父親也到了該退休的年齡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不然也太沒人情味了。”趙法醫說了跟穀平一樣的話。
但我的心情卻一點兒都沒得到寬慰。
仔細算來,父親二十一日走的,今天是二十六日了,去了整整六天,音信全無。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性格,也不管他到底去了哪裏,這一次他真的有點出格了。我決定立刻給林小姐打個電話。
正好穀平從樓裏走了出來,我就向他借手機。當他得知我是給林小姐打電話後,馬上又把手機收了回去。
“你幹什麼?”我問道,心裏奇怪,這人真怪,花錢給我置辦五百塊的食品和生活用品倒大方,借用一下手機卻不肯,小氣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
“她看見是我的號碼,是不會接的。”他道。
“可是,她不是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嗎?”
他像傻瓜一樣愣住了,又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交給了我。
“那你試試看吧。”
我撥通了林小姐的電話,結果,電話鈴響了幾次都沒人接,又打了一個,明顯是有人按斷了。
“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他臉上充滿了落寞。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不高興的?至少她記得你的號碼,還記得很清楚。”
穀平輕輕歎了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
“你說得對。她記得,但是記得又有什麼用?她真的很討厭我。”他拎起我放在一邊、裝得滿滿的超市塑料袋,垂頭喪氣地說,“我先把這些放到樓上的辦公室去。”
“你還沒查完嗎?”我對著他的後背問。
“還要一點兒時間,你再等我一會兒。”他心情明顯不好。
“那好吧,我去附近轉轉。”我說。
其實,我是想去一次縣中學,我姑媽最小的女兒在那裏念高二。她跟我的關係雖不親密,但也沒什麼矛盾,所以,我想也許能從她那裏打聽到點什麼。
我跟穀平約定一個小時後在縣警察局門口見麵,然後就乘公共汽車直接去了縣中學。到的時候,上午的第三節課還沒上完,我等了半小時下課鈴聲才響。我在高二年級的某個班級找到了表妹。
“又是來打聽舅舅的事吧?”表妹一看見我,就笑著問道。
“我就想問,我爸最後一次到你家大概是什麼時候。”她的態度讓我很高興,看來她對我並不存在敵意。
表妹想了一會兒,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最近是不是刻過一個木頭鸚鵡?”
我連忙點頭。
那是父親前一陣子讓我刻的。有一天,他突然拿了一張鸚鵡的照片走到我跟前,讓我照上麵的樣子盡快刻一個五厘米高的木鸚鵡。我至今不知道他讓我刻這個鸚鵡的目的何在。
“你知道鸚鵡的事?”我問道。
表妹眯起眼睛笑起來。
“哥,舅舅真的是什麼都不跟你說呀。那是我拜托他讓你刻的,是我送朋友的生日禮物。這隻鸚鵡是我朋友的,名叫小綠兒,它身上的綠毛特別漂亮。我跟那個朋友說,我有個堂哥會木雕,手藝超好,她就讓我送她個木雕鸚鵡。說起這事……”堂妹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口香糖遞給我,“我沒錢,就給你吃塊糖吧。”
免費刻隻小木鸚鵡倒沒什麼,關鍵是我想知道,它跟我父親有什麼關係。我接過口香糖,放進了口袋。
“謝謝你。”我說。
表妹又笑出聲來。
“亮哥真客氣,應該是我說謝謝才對。”她把雙手插在口袋裏,悠閑地說,“那隻鸚鵡是二十號那天舅舅特地送到學校來給我的,因為我朋友的生日就是二十號。我本來以為送完鸚鵡他會到我家裏去呢,誰知道問過之後才知道他沒去。所以我媽特別生氣,她沒想到舅舅到了縣裏也不去家裏坐。”
這麼說,姑媽那天也沒說謊,父親確實沒去過她家。可是二十號的事跟他二十一號的離開能有多大的關係?
“我爸那天遇到你後,有沒有說過些什麼?”我不抱什麼希望地問道。
表妹搖搖頭。
“他跟你都沒話說,還能跟我說什麼?把鸚鵡給我後,他問我,刻得怎麼樣?我說真棒,他就挺高興的,說你的手藝比過去強多了。臨走的時候,他問我學校附近有沒有銀行。”
“銀行?他要去銀行?”
父親是去取錢嗎?
“聽他的意思,好像是這樣。”
“他還說過什麼?”
“真的沒什麼了。”表妹為難地說。
“他那天是什麼時候來找你的?”我又想出一個新的問題。
“是中午,我下了課,他在教室門口等著我呢。”
“你知不知道,他來你這兒之前去了哪裏?”
表妹歪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好像隱約記得他說過一句,從縣警察局乘車過來很快。”
這麼說,二十號那天父親曾經去過縣警察局。這比他去表妹的學校送木鸚鵡更讓我感到意外。因為父親從來就不是個敬業的好警察,如果不是什麼逃脫不了的會議,他是絕對不會去縣警察局的。那天,局裏有重要的會議嗎?我想,要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找穀平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