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你都說兩車皮了,還裝什麼啊!”忠叔斥道,隨後又跟穀平抱歉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浪費穀法醫的時間了,不過不讓她拉幹淨這泡屎,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不不,我覺得嫂子說得很有道理。嫂子,請繼續。”穀平對忠嫂笑了笑。
忠嫂大受鼓舞,又道:“那我可就說下去了,要是說錯什麼,你們可別怪我。”
“別囉嗦了,快說!”忠叔催促道。
“說就說,你催什麼催!”忠嫂朝自己的老公瞪了一眼,又轉過頭對穀平微笑,“穀先生,我覺得這男人一定是被這個姓陸的女人殺了。你們想想,要沒這男人的幫忙,她怎麼能弄到車鑰匙?又怎麼能打開後備箱把死貓扔進去?我看一定是這樣的,那個男人開車帶著她到附近某個幽靜的山間見麵,他們本來可能是想談判的,但這個男人就是不肯跟自己的老婆離婚,跟她結婚。於是這個女人一氣之下就殺了他,然後,她把屍體就地埋了。山間地方大,人又少,把屍體藏在那裏,很難被發現。接著她自己把車開回來,停在小旅館後麵的停車場裏,又把那隻死貓扔進了後備箱。停車場平時沒人,沒人看見她也很正常。”忠嫂說完,拍了下手,站起身,道,“好了,我說完了。你們覺得對也罷,錯也罷,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嫂子,別謙虛,我覺得你簡直可以當偵探啦。”穀平笑著說。
忠嫂捂住嘴,笑得花枝亂顫。
“你這位法醫先生,可真是會說話。”她像老相識一樣重重拍了下穀平的肩。
“你真的覺得她說的有道理?”走出忠叔的小飯店後,我忍不住問穀平。
“也不失為一種可能嘛。聽上去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他道。
我知道他是在糊弄我,所以頗為不滿地斜了他一眼。他立刻注意到了我臉上的表情,笑道:“你仔細聽她說話了沒有,我發現至少有一點非常有見地。”
“是哪一點?”我好奇地問。
“‘陸小姐’為什麼把貓綁在樹上?”
“當然是怕貓逃跑。”
“按照忠嫂的說法,在陌生的地方貓會很依賴主人,那為什麼還要把它綁住,而且,‘陸小姐’說,她的貓一直都被鎖在家裏,那為什麼不在家裏拍照?”
“那你的想法是什麼?”
“就像忠嫂說的,有可能貓不是‘陸小姐’的。可那又是哪兒來的……”穀平望著前方,兀自陰險地笑起來,接著,他忽然道:
“跟我再去一次米團店怎麼樣?我還有些問題想問問老板娘和她那個外甥女。另外,也正好向她們打聽一下你父親的事。”
沒想到他轉變話題那麼快。
“你要向她們打聽我父親的事?”
“今天一早,警方已經在附近調查過了,他們說,米團店的老板娘王雲豔是鎮上跟你父親關係最好的人。所以我想,假如你父親有過什麼決定或想法,或許她會知道,我們正好順便去問問。你說呢?”
順便?那你本來是想去問什麼?我心裏問道,但沒開口。我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遇到程惜言後會發生什麼。
我們步行了七八分鍾就到了米團店的門口,老板娘王雲豔正好在門口,看見我們,她一如往常熱情地招喲:“哎呦,警察先生,小亮,你們又來啦。”
我尷尬地笑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踩在井口邊沿。
“是啊,老板娘,你外甥女在嗎?”穀平問道。
他話音剛落,程惜言就撩開布簾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我幾乎不敢看她,但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正好也在看我,目光冷淡而疏遠。
“我在。”這次,她的聲音不像前幾次那麼膽怯不安了。是那個眼藥水瓶給了她信心和勇氣嗎?如果是這樣,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看得出來,她的態度也讓穀平稍稍有些意外。
“有什麼事?”她問穀平。
“我想再確認一下王海南來這裏的時間。你能記得他來你們這家店的具體時間嗎?”穀平問道,我發現他在默默觀察著她的表情,他的眼珠在鏡片後麵一動不動,像個對準了焦距的攝像頭。
“他幾乎每天都來。第一次來,上次我姨媽已經說了,是十五號,最後一次,是二十二號下午。”她幹脆地答道。
“有人說曾經看見他拉你的手,還看見你單獨跟他在小吳旅社的房間裏。有沒有這回事?”
天!真沒想到他會問這兩個問題,而且還問得這麼直截了當!看來薛寧的話他還是聽見了。他是故意要讓她難堪嗎?她一定以為我是告密者。我的額頭因緊張而再度流汗了,我知道她接下去會有什麼反應。
“胡說八道!你聽誰說的?他從來沒有……”她憤怒地申辯著,但忽然,又停了下來,把目光轉向我,“是你說的,狄亮?是你嗎?你是什麼居心?”
這種時候,我還能怎麼回答她?我隻能激怒她,讓她把事情抖抖幹淨。
“我確實看見了。”我冷冷地別過頭去,不看她。
“你、你胡說!”她氣得臉頰緋紅,渾身發抖。我偷眼看見,她的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眼藥水瓶在那裏嗎?她是不是該把它拿出來,“揭露”我的真麵目了?我是不是該再激她一下?
“我沒胡說,有一天,我路過那裏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拉了你的手。這才是他每天來你們米團店的真正原因吧!”我盯著她的臉,冷笑了一聲,目光裏充滿了輕蔑和嘲笑。
她果然氣得臉色煞白。
“真的有這樣的事嗎?”一邊的王雲豔驚慌地問她,“我以為,我看錯了呢,我也覺得奇怪,他怎麼會每天都來,而且除了第一次外,都是一個人,難道真的……”
她沒說下去。我的心卻驟然慌了起來,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拉過她的手?這我可沒想到。我一直以為這隻是我杜撰出來的情形,難道確有其事?
她沒有回答她姨媽的問話,也沒有看我。
“他拉我的手又怎麼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我的什麼人?難道,這就是你在我們的米團裏做手腳的原因?”
她說完,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啪”的一下扔在桌上。我以為那是我扔在地溝裏的眼藥水瓶,但看到那個瓶子的時候,卻倒抽了一口冷氣,緊接著,我的心就因恐懼縮成了一團。這個瓶子居然不是我原來裝莽草的瓶子!這個瓶子的瓶蓋是紅色的,而我原來那個明明是黃色的!
有人在我到達之前調了包!是誰?
我的耳邊立刻有個聲音回答了我。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我把目光慢慢轉向穀平,此刻他正悠閑地用一塊小布擦拭他的眼鏡片!這個混蛋!在我回到家之前,他一定已經到了很久了。他正在觀察那條小路,所以他比她先看見那個瓶子。接著,很簡單,他隻要把藥水瓶裏的莽草倒入另一個空瓶就行了。像他這種戴眼鏡的人身邊很可能就有瓶服藥水!這個混蛋!他調了包!設完這個圈套後他就躲了起來,看著她拿走了眼藥水瓶!而午飯前,他故意讓我跟他一起走那條小路,就是為了看我的反應。而我……真的朝地溝那邊看了……
混蛋!我感到既憤怒又泄氣,真想轉身逃走。我終於明白,一個高中畢業生想騙過一個法醫學博士,簡直是以卵擊石。
“惜言,你在說什麼,小亮怎麼會在我們的米團裏做手腳,他做了什麼手腳?”王雲豔聽了外甥女的話後,越發驚慌。她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她,接著又看看桌上的那個胖胖的眼藥水瓶,
“這是什麼?惜言,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你為什麼不問他?”程惜言充滿敵意地瞪著我,就好像我是她的殺父仇人。原本,我應該配合她的演出,該重複那些之前說過的話,繼續激怒她,好讓她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繼續曆數我的罪行。可是現在,因為一個被調換的眼藥水瓶,什麼都變了。我覺得一切都顯得那麼可笑!我的妒忌,她的憤怒,她姨媽的困惑,我們的對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肥皂劇中的情節。我猜這時候,穀平在心裏已經笑彎了腰。
其實,我也想笑了。
“這是什麼東西,小亮?這是什麼?”王雲豔轉過臉來看著我。
我不想回答,隻覺得這時候回答這種問題,就更像個傻瓜了。
“姨媽,這是莽草!”傻姑娘卻怒衝衝地替我作了回答。
“莽草是什麼?”
“姨媽,你怎麼連莽草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聽都沒聽說過!”
太可笑了,現在成了她們兩個的相聲時間。我又朝穀平瞅了一眼,該死!這家夥果然在偷偷地咧嘴笑。我真想一拳揍過去!
我聽到程惜言在那裏義憤填膺地說:
“莽草是一種慢性毒藥!我記得他家後院就有幾棵!我看見過!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居然在我們送給王先生的米團裏下了毒!”
暈倒!這個傻姑娘完全著了別人的道,自己卻一點兒都不知道。她現在等於是在告訴穀平:我知道莽草是什麼東西!我知道他家有莽草!我還知道王海南中了毒!笨蛋!真不知她是怎麼考上大學的!
“啊!小亮!真沒想到……”王雲豔萬分驚疑地望著我,看她的神情,好像準備狠狠把我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家夥大罵一頓,但就在這時候,我們旁邊終於響起一陣裝模作樣的哼哼聲。
穀平!你終於開口了!這場戲看得很過癮吧!我心裏罵道。
“程小姐,我之所以問你王海南什麼時候來過你們店,是想確認他失蹤前的行蹤,因為看起來,他在木錫鎮,光臨最多的就是你們店了。我想知道,他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刹那間,程惜言和她的姨媽同時顯出困惑的神情。這個人是不是耳聾了,難道沒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嗎?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但我想,這很可能是穀平耍的另一個花招。沒人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麼想。
“他、他……好像沒說過什麼。”程惜言臉上的憤怒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擾和不安。刹那間,她又從正義女神變回了自己——一個擔驚受怕的女大學生。
“他每次都是一個人來的嗎?”
她點點頭。現在我看著她,她卻不敢看我了。
“程小姐,你跟他接觸最多,他應該不會總跟你談你家的米團吧?請你想想,他說過些什麼,比如他的事業、他的計劃、他特別討厭或喜歡的人。隨便什麼都可以,請好好回憶一下。”穀平好像真的已經切入了他的正題,但我仍然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我現在相信,他的大腦結構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程惜言已經努力使自己恢複了平靜。她臉上的紅潮退去了,顯出了思索的神情。這讓我想到她上課時的表情,那時候的她應該也是這麼認真吧?會不會還時不時咬一下鉛筆?
“大部分時候,他都在跟我說他和他妻子辦的那所學校。他說他們需要實習老師,如果我有興趣,可以邀請我去他們那裏工作。可我對這沒興趣,所以隻是敷衍他一下。”她勉強笑笑,好像在自嘲自己的不識抬舉。
“他還說過什麼?”
“他說他們準備去另一個城市發展,還說到時候會聯係我。”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說他討厭他的妻子,會單獨聯係我。當然,我是不會去的。我對他沒任何感覺。確實,我到過他的賓館房間,他也、也曾經拉過我……但你們別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那是不可能的……我隻是想賣米團給他而已。”
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她最後這些話好像是說給我聽的。
“看照片他不是個難看的男人,你也可以考慮啊,假如他是真的喜歡你的話……”穀平像開玩笑。
她卻眉頭緊鎖。
“我是不可能喜歡一個做過雙眼皮手術的男人的。這太惡心了。而且,他居然還有耳洞,都什麼年紀了!反正,我覺得他很惡心,惡心極了!”她厭惡地撇了撇嘴。
“雙眼皮手術?”王雲豔很是驚訝,“他割過雙眼皮?”
“當然!我一看就看出來了!”她憤恨地說,“人的容貌是不會因為割過雙眼皮就完全改變的!”說到這裏,她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了,驟然閉上了嘴,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穀平,用相對平靜的語調說,“我知道的就這些了。不知道對你有沒有幫助。”
“當然有幫助,真是萬分感謝。”穀平道。
“那就好。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先去休息了。”聽她的口氣,她的確已經是筋疲力盡。
“等一等。”穀平道。
她露出厭煩的神情,似乎在說,怎麼沒完沒了了?
穀平接下來問的是關於我父親的事。
“狄元慶最後一次來你們這裏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你問姨媽吧。”她疲憊地答道。
王雲豔回答了這個問題。
“老狄啊,他二十一號來吃過早飯,看上去興衝衝的,說是準備出趟遠門。聽說他還沒回來,我也在為他擔心呢。”她憂心忡忡地問我,“還沒消息嗎?”
“沒有。”我答道。
我發現她對我的態度已經恢複了常態。
“唉,真不知你爸到底是怎麼了,真讓人操心哪。”她道。
我正想說幾句,穀平拉了下我的袖子道:“小亮,該問的都問了,我們也該走了,別打擾人家做生意。”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
可是,剛要跨門出去,程惜言又奔了上來,怯聲怯氣、結結巴巴地問道:“法、法醫先生,你、你沒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嗎?狄亮他、他在我、我們的米團裏下了毒……”
穀平微笑著轉過身。
“我聽見了。”
“那……”她快速瞥了我一眼。
“說實話吧,我們在旅館房間發現了一些血跡和皮膚組織,懷疑很可能都是王海南的。可是,我們沒在這些生物樣本裏發現莽草毒素的成分,”穀平停頓了一下,“也就是說,如果那些血跡是王海南的,實際上,他沒中過毒。”
她驚訝地倒退了一步。我也驚得差點兒叫出聲。我相信此刻,我們兩人心裏回蕩的是同一句話,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但更令我感到難以置信的是穀平接下來說的話。
“程小姐,我覺得你不應該那樣說狄亮,想想看,他為什麼這麼做。我指的不是他下毒,而是他把眼藥水瓶丟在那個水溝裏。也許你不知道,我先你一步到了那裏,我調換了瓶子。”
說完,他就拉著目瞪口呆的我,撇下同樣目瞪口呆的她,離開了米團店。